四十三

　　自从林彪集团覆灭以后，邓小平恢复了在中央的工作。抓革命促生产又有了新的进展，就连关在牛棚的一些走资派们有很多被陆续的放了出来，还有的走上了工作岗位。

　　由于吉南县派性严重，在老干部重新工作的问题上，没有得到解决，不过在待遇上也有了变化。在城西大约二十里处有一个农场，平常农场里有十几个人干活，他们都是附近村子里的社员。

　　刘文凯、王进业等人从牛棚里放出来，被安排到了这里参加劳动生产，并且把农场改了一个新的名字叫“五七干校”。

　　刘文凯他们几个人一同来到这里，感到很欣慰也很高兴，因为他们可以天天见面了。他们一起下地干活，吃自己亲手种的粮食和菜，而且在劳动之余还可以聊聊天，这是多么的惬意啊。

　　有一天他们在一起聊天时，说到了张择儒，大家都不由得皱起眉头，难过地低下了头，尤其是刘玉林眼睛里含着泪水。王进业心情沉重地说：“唉，老张太惨了，不但他悲愤自杀，连他的家属也遭到了如此的不幸，这太让人难以接受了。”刘玉林神情黯然地说：“欧阳老师自从精神失常而走失，听说到现在仍然下落不明，小兰也不知去向，一家人就这么完了……”刘文凯痛惜地说：“是我们没有能力保护好他呀！”

　　全国形势在有了一些变化的同时，从上到下都重新组织了党委会。由于党组织在前期运动中受到了严重的破坏，所以各地在加强党领导的同时，需要补充一些新生力量。

　　台前大队在为新生力量提名时，有人认为胡立庭这个人年轻敢作敢为出身又好，在文革中是一员干将，还曾当过造反队的一个小头头，可以提名。但是，提名的人数大大超过了需要的人数，所以产生了非常激烈的竞争。新人入党需要政审，对胡立庭的社会关系问题进行政审时有人说，胡立庭的岳父不用调查，都知道是畏罪自杀的反革命右派分子，他岳母因仇视社会而伪装成精神病人潜逃了。像他这样的社会关系，怎么能加入我们的党呢，于是胡立庭的提名就毫不客气地被刷了下来。

　　因为张小兰的出身影响了庭子入党，这对本来没有一点家庭地位的小兰来说，更是雪上加霜。可怜的张小兰在婆婆和丈夫眼里，她不但是个曾经破了身的女人，更是因为她不生儿子，才使老胡家成了绝户。现在又因她那个右派父亲，耽误了庭子当干部。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丧门星。

　　虽然当初小兰提出自己的出身会影响庭子入党，婆婆说不怕，可是这时候了，把以前的承诺都忘了。

　　庭子娘俩不能接受这种现实，于是，胡大娘就不时地对着老头抱怨，嫌老头子领家来一个丧门星，可是胡大爷却怨她当初是看着小兰人好，才逼着小兰作儿媳妇的，这能赖谁？总之一家人总是吵闹不休。

　　有一天晚上，庭子从外面喝了酒回到家里，见小兰正在给女儿喂粥，他没好气地骂骂咧咧说道：“妈的，我要是当上干部，可以经常吃香的喝辣的，这下倒好，就因为你，我一辈子也别想当干部了，妈XX，你可把我毁透了。”小兰不敢大声只是轻轻地嘟喃了一句：“那是你自己没能力。”她虽然轻声还是被胡立庭听到了，只见他立即火冒三丈：“他妈的，我没能力，我和大队、公社革委会头头们，都是吃喝不分的哥们，要不是因为你，我当干部那是瓢扣着的事！你他妈还褒贬我。”

　　只见他越说越有气，竟然抡起巴掌向小兰的脸上打去，一下把小兰打了一个趔趄，喂女儿的粥也撒了一地，小兰抬头怒视着那张扭曲了的脸，忿忿的骂了一声：“畜生！”这下更惹恼了胡立庭，只见他手脚并用，“噼里啪啦”狠狠地把小兰打倒在地上。孩子的哭声以及吵闹声惊动了胡大爷，胡大爷急忙跑过来，制止了庭子的这种暴行，并大声责骂他说：“你狗屁能耐没有，就会打老婆，什么东西！”庭子不服气地说：“就是她让我成了绝户，还因为她，我也当不上干部，我这一辈子就这么毁了。”胡大爷听了轻蔑地说：“绝户不绝户那是人的命，谁有法啊。你想当官！就凭你，浑头巴脑少心没肺，没一点心眼子，斗大的字识不了二升还想当官，别不嫌丢人了……”

　　庭子虽然不服气，但还不敢冲他老爹发脾气。胡大爷又呵斥了几句：“快点好好睡觉去，不许再闹腾了，再闹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兰精心照顾着大女儿萌萌和三女儿明明两个女儿，明明虽然有些营养不足，但是经过妈妈的细心照料，也在慢慢的成长，与此同时小兰还无时无刻不在怀念二女儿聪聪。

　　张小兰的经历是一步一个变化过来的，她从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女孩，变成一个多愁善感的大女孩，从一个大女孩变成一个悲惨绝望，孤立无援的女青年，又从一个女青年成为一个妻子，从一个妻子又成为一个身负重任的母亲。

　　这一切变化既漫长而又急促，甚至急促得让她喘不过气来。而使她最痛心的就是她这个母亲，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她再尽心尽力也照顾不好女儿，使孩子们跟她过着这种卑微饥饿的日子，想到这些她简直心如刀割。

　　今天的小兰已不再是从前那个端庄秀丽貌美如花，无比漂亮的张小兰了。说她人老珠黄，也未免太早，毕竟她还不到三十岁，可是只见她发尖儿焦黄，面容憔悴，而且生完孩子这么长时间了，脸上的妊娠斑却没有完全退去，目光也显得有些迟缓，没有了青年人的那种朝气。乍一看比她实际年龄要大得多。本来已对她产生审美疲劳的庭子来说，现在更有了一种厌烦感。

　　自从因为张小兰的原因，而未能当上干部的胡立庭，几乎把小兰当成了他的出气筒，轻则侮辱谩骂，重则拳打脚踢，婆婆有时看见了，也装看不见而悄悄避开。这使本来就有些倔强偏执的胡立庭来说，更是肆无忌惮，可惜性格温柔的张小兰，却承受着这种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这一切不仅前院的三大娘忿忿不平，就连四邻八舍都看不下去，可是，人家的家事别人有什么办法。

　　庭子娘俩对小兰的态度，实在让胡大爷看不下去，觉得他们娘俩太过分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打也打了闹也闹了，只能是管得了一时而管不了一世，他作为一个公爹老人总不能整天守着儿媳妇吧！左思右想总觉得实在对不起小兰，可是凭他个人的力量又改变不了这种局面。

　　于是，就整天生闷气。日久天长胡大爷的身体觉得有些不适，经过医生的检查，得出的诊断结果让全家人大吃一惊“癌症”。

　　自从得了这病以后，胡大爷心中非常难过，他不但结记孙女们更结记小兰。他知道，有他在的时候庭子娘俩还这样对待她，如果他不在了，那将会更不像话了。以后这日子怎么过啊！

　　胡大爷在有限的日子里，无时无刻不在考虑这些事，可是，他又如何能改变得了呢，想到这些真是心如刀绞啊。

　　心里越是琢磨这些事，病情发展得就越快，几个月后，胡大爷的身体就渐渐不支，甚至已卧床不起。他自知时日不多，有一天小兰在身旁侍候时，胡大爷叹了一口气颇为伤感地说：“小兰啊，是爹把你带进了这个火坑啊……”

　　“不，爹，是您救了我的命，还给了我一个家。”

　　“咳，不用说了，是爹对不起你呀。”

　　小兰难过地说：“爹，不，不怨您。”

　　“孩子啊，看来我也没多大活头了……”

　　“不……爹，您会好起来的。”

　　“咳，我自己知道自己，等我走了以后，他娘俩如果实在不像话，你觉得没法在这里过了，就离开这里找个好人家吧……”

　　“不，爹，我不能走。”小兰听到此话，急忙说：“娘是老人，她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庭子是我丈夫，是孩子的爸爸，孩子不能没有妈妈也不能没有爸爸，为了萌萌和明明，我会忍耐下去的，我也必须忍耐，不然咱们萌萌和明明怎么办？她们怎么活啊！”

　　胡大爷听了，更是悲痛地说：“小兰你是个好孩子啊，是爹害了你呀……”说完，竟然呜咽起来。本来极力克制的小兰见此情景，也不由得痛哭起来。

　　因为没钱治疗，胡大爷的病逐渐加重，直至停止了呼吸。这位正直善良而又淳厚诚实的老人，就这样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小兰对公公的去世万分悲痛，因为她知道，从今以后在这个家里，再也没有疼她和呵护她的人了，她的处境会更苦更难。

　　在送葬得那一天，小兰身披重孝趴在老人的灵前，眼望着将永远离去的老人，心如刀绞，她再也抑制不住那无助无望的心情，不由得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那情景就像千里黄河的波涛，奔腾咆哮……她哭得是死去活来，多少人劝阻都劝阻不住，后来竟不止一次的昏厥过去。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为她难过，大家都同情的望着这个可怜的女人，有的跟着默默地流泪，有的人甚至跟着失声痛哭，那场景简直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