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夜深了，小兰躺在炕上久久不能入睡。她从跟随父母来到吉南县以来，经过了多少坎坷和痛苦，最使她难以忘怀的还是和天昊的感情，可是她那已经不纯洁的身躯和那难以跨越的政治鸿沟，在她最后一次给天昊写信的时候，就已经作出了痛苦的抉择。可是到了这敏感的时刻，使她不由得又思绪万千。胡大爷大娘对她再好，可也是寄人篱下。如果没有那么多的不幸，她怎么会来到这偏僻的小村庄？现在大娘提出了这么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她真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在她的脑海里还从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

　　那么，她的内心深处还想着天昊吗？如果说忘掉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要说还想和天昊哥……她已断绝了那种想法，决不能再和他有丝毫的联系了。

　　是想永远独身，在胡大爷家长期住下去？也不可能啊，那不是给胡大爷家添麻烦吗？

　　是因为自己的存在，给胡大爷一家造成了负担？因而大爷和大娘有些嫌弃了，也不是啊，胡大爷救了她的命，帮助了她，是主动把她带到家来的。那，就是大娘说的在理吧……

　　如果现在就答应大娘，给自己找婆家，内心里总觉得非常的不情愿。一条一条的思虑，一件一件的往事，使小兰久久难以入睡。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合适的话语来答复大娘。

　　晨光赶走了漫漫长夜，小兰几乎一夜未眠，她慢慢做起身来，揉了揉那疲倦而且有些肿胀的眼睛，望着窗外那灰蒙蒙的天空，呆呆地出神。

　　这时的小兰感到特别孤单，她不由得想起，如果爸妈在面前她就不会这样无助。

　　几天过去了，胡大娘又找了个机会和小兰谈起了那一天的事，小兰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想再找找我妈妈，然后再考虑我个人问题。”胡大娘喃喃地说：“嗯！也好，也好。”

　　小兰的态度使胡大娘一时难以张口，日子又悄悄地过下去了，不知不觉一晃就是一年。快到年底了胡大娘也没好意思再问过小兰，倒是庭子有些等不及了，逼着他娘再去说。没办法，胡大娘只得硬着头皮又跟小兰说：“闺女，你看这么长时间了你妈也没个音讯，你不能总是这样等下去吧，这女人啊，岁数一过再找婆家可就不占上风了。闺女，你要是觉得大娘说的对呢，你就好好想想，我等着你的回话。”这个让小兰感到为难的话题又一次摆到了面前，怎么办？不能就这样长期地拖延下去吧。

　　过了一段时间以后，胡大娘和小兰又谈起这事，这次她觉得已经再没有推托的理由了，再说过了元旦她就是二十二岁了，也确实应该有一个安定的落脚之地了。

　　于是低下头慢慢地说：“我知道大娘是为着我好，我就听大娘的吧。”胡大娘听了，连忙笑嘻嘻的说：“既然想好了，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给大娘说说？”

　　小兰有些难为情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样好，您就看着办吧。”胡大娘这时才说出了心里话：“那……你说，俺庭子怎么样啊？”

　　小兰没有想到胡大娘会突然提出这么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她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

　　胡大爷的为人小兰十分清楚，大娘也还不错，只是这个胡立庭，还从没有仔细观察过他。单从相貌上来说还算可以，但是小兰对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说他哪里不好吗，也提不出，可就是有些不太喜欢他。拒绝大娘吗？她不忍心，尤其是胡大爷的救命之恩，此时，真是让小兰纠结万分。

　　但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当前的形势把她所有的一切都毁灭了，她已经没有自己设置生活框架的余地了，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于是，她稍稍沉思了一下，喃喃地说：

　　“那……大娘不嫌弃我吗？我爸爸是右派，我还……”还没等小兰说什么，胡大娘就把话抢过来说：

　　“在农村里什么右派左派的，小兰是个好闺女，我还有什么可嫌的！”

　　“我，我如果和庭子哥成了婚，以后他参军什么的也会受到影响，他会后悔的。”

　　“我和你大爷就这么一根独苗，俺还不愿让他当兵走了呢，就愿把他留在身边养老。”

　　“恐怕入党也会影响到他。”

　　“庄稼人，党不党的不都是干活吃饭吗。”

　　“我……”

　　“你就放心吧，我和你大爷亏待不了你。”

　　“您不知道，我……”

　　“知道，俺知道你还惦记着你妈，等着过了门咱一起找。”

　　“我，我是说……”

　　“你什么也不用说了，以后你就踏踏实实跟着我过日子就行了。”

　　“我是说，我还有事……”

　　“你放心吧，有事以后慢慢说，往后咱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我也会答应的，决不会难为你。”

　　小兰是个腼腆的姑娘，她对自己的隐私本来就难以启齿，几次在她想告诉大娘的时候，但却被大娘岔开了话题，这让她有些尴尬。她转念一想，可能大娘已经知道了吧，因为大爷知道此事。

　　没办法，小兰有些勉强地说：“那……我就跟大娘在一起过日子吧。”

　　胡大爷是个既善良而又诚实的人，他最了解小兰，他觉得小兰一家人正是落难的时候，心里有什么苦处也不好说出来，他怕小兰心里受委屈，就背地里问小兰：“闺女，这可是人一辈子的大事啊，你要想好了，大爷大娘不会逼你的。”

　　小兰知道大爷的为人，可是对庭子的那种感觉，她又没法说出口。于是就苦笑了一下对大爷说：“大爷您放心吧，是我自己同意的。”

　　事情定下来了，胡大娘认为算是了了一桩大事，心里挺高兴。

　　胡大爷对这事也很满意，他觉得能和这么个高文化的知识分子家庭做亲家，那是想也没想到啊。虽然张择儒不在了，但是小兰这么个有文化教养的孩子做自己儿媳妇，真是让人打心眼里高兴。

　　过了两天，他叫上家族里的几个爷们哥们，以及村里的革委会主任，买了瓶酒，炒了两个菜在一起吃了顿饭，就算给庭子订婚了，结婚得等到明年了。

　　小兰和庭子已经订婚的事，不出三天村里人们就都知道了。漂亮姑娘已名花有主，那些像苍蝇一样总盯着小兰垂涎的半大小子们，也都傻眼了。

　　可有人说：“听说这个姑娘是一个反革命右派分子的女儿，庭子是咱们村造反派一个战斗队的小头头，娶她做老婆，是不是会影响庭子的前途啊！”

　　也有的人说：“这么漂亮娴静的姑娘，像个仙女一样，上哪儿找去啊！庭子又不是国家干部用不着政审，能找上这么个好媳妇算是烧高香了。”

　　更有人说：“咳！就凭庭子那两下，除了吃喝玩乐还能干出什么大事业来呀！”

　　还有人调侃说：“要是我能整天搂着这么个漂亮妞，给我个知县我也不干，嘿嘿……”

　　由于小兰的户口还在吉南县城，不算是本村人，所以她登记结婚的介绍信没法在本村开。让小兰去吉南县开介绍信？别说让她回那个地方，她想都不愿想那个使她痛苦不堪的地方。

　　没办法，胡大爷买了两盒好烟，找到了大队革委会主任家，请他给帮帮忙。还好，没几天，小兰他们根本没去公社作登记，大队革委会主任就把结婚证给拿回来了。胡大爷非常高兴，为了表示感谢，特地找人花了一块六角钱买了瓶原装酒，把家里攒的十多个鸡蛋全拿出来炒了一大盘子，请革委会主任喝了一顿酒，心里才踏实了。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几个月过去了。胡大娘借了好几家的布票，买了新被面做了两床被子，还给小兰和庭子每人做了一身新衣服。一切准备妥当，选了一个好日子，胡大爷努力办了两桌酒席把亲戚和家族长辈请来吃了顿饭，就算给庭子和小兰结婚了。

　　胡大爷觉得给儿子完成了终身大事，心中非常高兴，第二天早早起床，哼着小曲到村外溜达去了。他一起床大娘也睡不着了，于是她想，平常小兰勤快经常是她做饭，今天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就让他们多睡会，自己早点起来做饭吧。

　　胡大娘刚穿好衣服，只见庭子哭丧着个脸走进来。胡大娘有些诧异地看着儿子，心想新婚之夜应该高兴啊，怎么会这个样子呢？还没等母亲转过神来，庭子嘟囔着说：“小兰不是个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