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三十三)
三十三
现在欧阳兰长时间不在学校,虽然学校的管理人员对她的失踪还没有定论,可是在群众的传说中却是谣言不断——有的说:她的精神出了如此严重问题,自己都不能主动进食,如果时间长了不吃饭,难免出现意外呀……
也有人说:她的精神问题可能是间歇型的,当她一时明白过来,看到眼前形势,感觉无望,一时想不开,也可能寻了短见……
还有的说:她有海外关系,因不堪忍受当前政治形势的压力,也许装病逃亡国外了……
甚至还有说得更离谱的:欧阳兰可能她本身就是潜伏特务,精神病是她伪装的,如今任务完成了就偷偷出境了,等等……
众说纷纭,不管怎么说,欧阳兰的失踪确实也成了一个问题。于是学校通知了公检法军管会,军管会答应说慢慢调查。
不管欧阳兰她生也好、死也好、逃也好,反正现在没在学校。她又是右派分子的家属,因此,学校决定停发她的工资。按说情况在没有落实以前,不应该扣发工资,可是谁为小兰这个既是黑五类子女,又没有背景的弱女孩说句公道话呢。
原来县里的几位领导都已经被打倒,现在掌权的是高力钢,他本来对张择儒和刘文凯王进业合作密切就非常反感他对张择儒一家的处境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至于小兰的情况他一次也没过问过。
如今小兰没有了母亲的工资,也就没有了生活来源,那她如何生存呢……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这新的“最高指示”一经发布,全国沸腾起来了。吉南县也不例外,县里所有中学,一夜之间都成了毕业生,也就是后来所说的“老三届”。
县城中学的学生们基本都是本县人,大部分是农村的,也有一部分是县城各单位工作人员的子女。随着一声令下,家是农村的都回了农村,家是县城的,也都回到父母身边在家待业。
而小兰的家,就是多年来和母亲蜗居在学校里的一间单人宿舍。
在新的形势下,教育进行了新的改革,从小学到高中实行“十年制”,而且都在本村和本公社完成。原来县里的公办重点中学,也成为若干所中学中的一所,仅保留几个班招收县城内及附近的学生。
这样学生人数减少,学校从各方面也要进行缩减。按照县里的指示学校需要迁址,原来的校址另作他用。教师们进行分流安置,学校的集体食堂缩小,食堂的伙夫们,正式工的另行安排。临时工的各自回家,胡大爷属于临时工当然必须回家了。
吃了晚饭,胡大爷把学校的情况来告诉小兰:“小兰,学校里通知让我走,我已经和事务长算清了账,明天就回家了。”
听到这些,小兰愣愣地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出声。胡大爷轻声地像嘱咐自己的孩子一样:“以后你要自己多保重,遇事多想开点,啊!”小兰的心里非常难过,从这些日子以来,多亏胡大爷生活上的照顾,主要是精神上抚慰,不然自己真不知道怎么能挺到今天。现在胡大爷要走了,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怀着感激的心情喃喃地念叨说:“谢谢大爷,谢谢!”
胡大爷安慰了几句就回宿舍去了,小兰饱含着泪水送走了胡大爷。她回头望着这间清冷的小屋,虽然低矮破旧,但是她们母女已经在这儿待了十年了,好歹也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现在母亲的情况虽然还未搞清楚,就因为长时间失踪,学校停发了她的工资,似乎和学校没有了关系。小兰既不是学校的员工,也不是在校学生,她已经毕业该离校了,所以学校迁址不会再给她宿舍了。
她慢慢思索着眼前的一切,自己没有了经济来源,又马上就没有了住处,也就是说以后她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了,她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下去。她精神恍惚地环顾着这即将失去的“家”,屋里除了像黄豆粒大的油灯发出的一点亮光,满屋子里都是昏黑一片。
她现在是孤苦伶仃没家没业,觉得自己好像是一片树叶在溪流中随波漂动,而这片树叶随时会被漩涡卷进水底。
小兰回想自己的遭遇,爸爸死于非命,母亲失踪生死未卜,已被玷污的身躯再也无法面对深爱自己的天昊哥。
她对未来感到是何等的绝望,对生活没有了一点信心,觉得活在这个世上太苦太难了……
忠厚朴实的胡大爷回到了宿舍,他觉得小兰这孩子命太苦了。别的学生毕了业都回家到了父母身边,而小兰呢,她的父母在哪里呢?学校迁址以后,连她作为栖身之处的这间小屋也不存在了,她的家又在哪里呀!
想到这些,胡大爷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慢慢的坐在床边一锅一锅的抽烟。
时间过了很久,他想到刚才小兰那痛苦无助的表情,觉得有些放心不下,这孩子别再出什么事吧?于是,他站了起来,想去开导开导她,可是说什么呢?说什么能够解决她的实际问题呢?
胡大爷朝窗外看去,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回头看看弥漫着烟雾的屋子,更是觉得心情沉闷。他心里总是念叨着小兰的命运,怎么就这么苦呢。
他慢慢地在屋子里渡着步,想来想去,越想越觉得心悸,越想越觉得恐惧,不行,我现在得去看看,必须去……
胡大爷出了宿舍,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小兰的房前,屋里还有灯光。他轻轻敲了一下,门是在里边反销着的。他立即喊了一声:“小兰”没有答声,他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答声。胡大爷借着室内那微弱的灯光,通过门缝向屋里望去,只见一个黑影在屋子中央晃动。胡大爷立时觉得头脑发涨,肉皮发紧,一种不祥的预感冲进他的大脑。他想也没再想就腾地一脚踹开房门,上前抱住已经吊在房梁上的小兰,然后轻轻地放在床上,用手捂了捂她的嘴巴,觉得还有呼吸。稍稍待了一会,只听小兰出了一口长气。
胡大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然后斥责地说:“傻孩子,怎么能这样啊!你太傻了。”小兰咳嗽了几下,喃喃地发出了声音:“大爷……”不由得泪如雨下,然后语不成声。此时的胡大爷也是老泪纵横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喊着:“孩子……孩子!”
过了一会,小兰也恢复了许多。胡大爷说:“小兰闺女,你怎么这么傻呀,怎么能轻易走这条路呢?”小兰哽咽着说:“大爷,我没法再活下去了,大爷……”胡大爷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说:“孩子啊,你不能这样想不开啊!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再说了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如果哪一天你妈妈回来了,你让她怎么办呀!”
胡大爷的这句话触动了小兰的心灵——是啊,妈妈的生死还没有定论,一旦有一天妈妈回来了,只剩下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她怎么受得了哇!想到这里,小兰不由地长叹了一声。
胡大爷轻轻扶小兰坐起来,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怜悯地问:“孩子啊,你打算以后怎么生活呢?”小兰轻轻摇了摇头,说出了三个字:“不知道。”
胡大爷看到小兰此时的样子,觉得既可怜又难过,不由得令人心酸。他想了想,然后对小兰说:“闺女啊,大爷有个想法,不知你愿不愿意,或者说你嫌弃不?”小兰不解地看着胡大爷说:“您说吧,大爷。”胡大爷沉了沉说:“我是想,别的学生毕了业都回家了,你也没处去,你要是不嫌弃,就去我家吧,反正我又没有个闺女,你就当我的闺女怎么样?”
如今小兰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和她关系好的郭大娘家,人家是烈属,自己是黑五类子女,怎么能去影响人家的红色家庭呢。再说她家生活也并不富裕,这些年一直靠国家救济,她不能去给人家添麻烦。宋爷爷家,也就是天昊家,她是无论如何不能去的。
小兰仔细想了想,觉得眼前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去处。于是,就无奈地说:“我又没有生活来源,那不是给您添麻烦吗?”胡大爷诚恳地说:“不麻烦,反正生产队是出工干活就给工分,虽然吃不好,但能凑合着过日子。你想一想要是觉着行呢,就准备准备。”小兰有些为难地说:“就是我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胡大爷安慰说:“咱先安排好生活,然后慢慢再找,我想一定会找得到的。”小兰觉得也没有其他好办法,就答应了。
小兰在临走时给天昊写了最后一封信:
天昊哥哥:
当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里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去过我自己的生活。
回想过去,犹如是在昨天,所有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城外的小池塘和那一棵棵的杨柳树,以及那开白花的杜梨树。那水中的小鱼儿和那呱呱乱叫的鸭鹅,还有那自由飞翔的小鸟,这一切都觉得那么记忆幽深。
但又像是一场梦,这一切都成为过去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兰了,我没有资格,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了,不用问为什么,我们曾经相爱过,我就知足了,让我们忘掉这一切,我们的过去就算是人生中的一次邂逅,以后各自走自己的路吧。天昊哥,以后我不会再给你写信了,你也不要给我写信,你即使写了信也没地方寄,我也是收不到的。就让我们在远处遥相祝福吧,希望你在部队好好干,要服从党的领导,团结群众,照顾好自己,祝你一生幸福,亲爱的天昊哥,忘掉我吧,再见!
你曾关心爱护过的——小兰
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编者按】第七章(三十三)讲述了张小兰由于多方寻找,仍然没有母亲的行踪,她只好无奈的放弃了。关于此章节中学校的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对母亲欧阳兰失踪下落的各种猜测纯属无稽之谈,是在无中生有的诋毁这一家人。的确社会上有一些人看到别人家有难,不但不帮助,反而落井下石,对他人的冷漠、冷酷立竿见影。这不是吗?母亲所在学校立即停发她的工资,致使小兰的生活处在崩溃的边缘。小兰既没有父母照顾,又没经济来源,成了真正的孤儿,再加上严峻的政治形势逼迫,她竟然还失去了所居住的地方,真正的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确实到了山穷水尽的绝境了。于是小兰再一次上吊自杀,做到一了百了。但是她命不该绝,好心的胡大爷被学校食堂辞退后,准备回老家之前来看望她时,及时赶到,解救了她,同时本着“救人就到底”的目的胡大爷又把小兰收留带回了老家。临走前,小兰给当兵的天昊哥哥写了一封信。告之她自己的境遇。希望他不要再给自己写信。也不知天昊收到信没有?他能否从部队回来拯救小兰吗?小兰在心里已经表明分手的意思,那么作为当事人的天昊能否同意呢?未来的日子小兰在胡大爷的老家生活怎样呢?期待精彩的下一章!倾情推荐阅读赏析!欢迎文友跟读留评!编辑:攀登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