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一年一度的征兵工作开始了，参军是每一个青年人的崇高理想。报名应征的人数多不胜数，为了能够达到入伍的目的，青年们都绞尽了脑汁，想方设法往里挤。宋金石通过多方关系为侄子宋天昊在老桥公社争取了一个名额。

　　天昊和小兰默默地坐在池塘边，好半天两人都不知说什么好？参军，这对天昊来说是有生以来最向往的事，他很珍惜这次机会，可是小兰的心理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种感觉不知是喜还是忧？

　　傍晚的残阳，把半边天都染红了。如果在心情好的时候这是一幅美景，可是心情不好时，就像是泼洒了一大片血渍让人觉得恐惧。

　　小兰和天昊坐在池塘边接受着那血色一样的光照，两个人谁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还是小兰打破了这难堪的沉寂：“天昊哥哥，参军是你一生的梦想，无论如何这次机会你不能错过。”

　　沉了一会，天昊才慢慢地说：“如果我真的走了，三年不能回家，那就意味着我们就得三年以后才能见面，这么长的时间太难熬了。”

　　小兰没有说话，因为她在想着更多的事情。如果天昊思想进步，表现优秀不但不会复员，还可能会提升为部队干部，那么他们的关系就不可能再继续，假如坚持下去，就势必会影响天昊的前途。

　　但是，如果现在她明确提出，只要天昊参了军她就结束两人的感情，恐怕会动摇天昊参军的意志，所以她现在什么也不说，只是接受着天昊哥那幻想着成为解放军后的喜悦心情。

　　小兰茫然地凝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她觉得如果真爱一个人，就应该让他得到幸福，即使以后……也在所不惜，要让他心情愉快地去达到他所要追求的目标，只有这样，自己的内心才会安静。

　　想到这里，小兰心情表现得非常轻松，也显得很乐观：“天昊哥，只要你体检政审各项合格，符合参军条件，就放心地去吧，我们现在还年轻，时间长着呢，我会耐心地等着你。”

　　天昊看着小兰那平静的表情，非常高兴地说：“小兰，你真是这样想的吗？”小兰微笑着点了点头。“好，我如果能参了军，我一定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入党，做一个光荣的解放军战士和优秀的共产党员。等服役期满，我就复员回家，到那时候，就可以公开咱们的关系，登记结婚了，咱们将永远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

　　“但愿吧。”

　　“你好好等着我。”

　　“我……我会的。”小兰若有所思地说。

　　经过一系列社会关系和个人调查以及各项政审，天昊都是合格的，从医院拿到的体检证书也是百分百合格。最后终于得到了正式批准，成为了一名将要进入革命队伍的准解放军战士。

　　天昊得到通知后，高兴地向爷爷奶奶、父母和叔叔报喜。叔叔金石拍着天昊的肩膀说：“昊啊，叔叔可是费了不少劲才给你弄到了这么个名额，你到了部队一定要好好干，可不要给咱老宋家丢脸，更不要给咱们高家屯的贫下中农丢脸。”天昊郑重地保证说：“叔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新兵入伍的日期快要到了，被批准合格的新兵，都换上了崭新的军装，然后高兴地到各亲戚朋友家进行告别。

　　天昊除去了姑舅娘姨家以外，他来县城找到小兰，他们一同来到那个熟悉的池塘边，并肩靠在大柳树的树干上。他们仰望着蓝天，偶尔有一片片薄云掠过。自从入冬以来还没有下过一点雪，从天上到地下都显得那么干涩。早已干枯了的柳树枝随风摆动，并不时地落下几根细细的棍棍。高高的大杨树上有几片没有掉落的叶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并发出呜呜的像哭泣似的哀鸣声。

　　两个人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双双地站在那里谁也不说话。

　　还是天昊打破了沉默：“小兰，待不了几天我就要走了。”

　　“什么时候走？”

　　“三天以后。”

　　“去哪里，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说这次是去内蒙，大概三年吧。”

　　“……”

　　天昊看着小兰那低垂着的头，知道她心里一定很难过，于是，他有些爱怜地解释说：

　　“军队是有纪律的，在服役期间没有特殊事情不准回家，可是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你可以去部队看我。”

　　小兰相信天昊哥是十分爱她的，说的都是心里话。他那魁梧帅气的身材，眉清目秀而且一脸的正气，他品学兼优道德高尚，他诚实可靠善解人意，自从和他在一个学校上学以来，他就诚心实意地帮助她，使她在遇到困难和受到委屈的时候，就像亲哥哥一样地呵护她。他就像一颗大树一样为她挡风遮雨，为她支撑身躯，使她不会在任何情况下倒下去，她是出自内心里爱他的。

　　现在天昊哥马上就要走了，去一个千里之外很远的地方，虽然此时她脸上带着笑容，但内心是迷惘的，因为她不知道将来是什么样的情况。

　　小兰此时怀着无比惆怅的心情站在那里，脑海里一片茫然，甚至感到恐惧，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小兰低着头眼直直地盯着地下一声不语。天昊看到她那怅然若失的样子，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几乎带些哭腔的声音说：“小兰你不要这样吗，你这样，我能放心地走吗？。”

　　是啊，参军本是个高兴地事，她这个样子天昊哥能放心地离开她吗！她现在惟一该做的就是，让天昊哥高高兴兴地到达部队，成为一个正式军人，快快乐乐地进入新的生活。

　　为了使天昊哥的心情轻松一些，小兰微笑着抬起头，声音清脆地说：“你放心地去吧，我没事，我会耐心地等着你。”

　　“是啊，这就对了，三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你耐心地等着我，只要服役期满，我第一个见的就是你。”说着他还朝小兰呶呶嘴，想故意地引小兰开心一些。

　　这时的小兰也确实露出了笑容，她是不想让天昊哥把沉重的心情带到部队，那样他思想上会有压力，对他以后的政治学习和生活一定会有影响。

　　突然，小兰鼓着勇气向天昊说：“天昊哥，你马上就要走了，你……可以……抱抱我吗？”

　　天昊开始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小兰平时是那么腼腆而又文静，她那矜持而严肃的表情使人敬而生畏。今天主动提出来让他抱抱，天昊感到非常意外，但又不觉得意外，因为他们已经是正式的恋人了，虽然知情者只限于他们二人之间，但即将要分离三年之久了，他们拥抱一下也是应该的……

　　天昊毫不犹豫地把小兰紧紧抱在怀里，只见她白皙的脸颊上透着红韵，她半迷着眼睛，没有一点羞涩。于是，他立即将炽热的嘴唇，冲向那微露着雪白牙齿的……

　　他们紧紧地拥抱着，浑身的血液已经沸腾，他们用唇舌相互传递着全身的热流，两颗炽热的心在这热流中融合到了一起。他们恨不得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刻不再前进，或者这世界变成一座熔炉，把他们永远地熔在一起。

　　小兰眯着眼睛，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心潮起伏地尽情享受着这短暂的幸福，因为她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情况。她多么想变成一座雕塑，就这样永久地拥抱着不再分开……

　　他们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遐想是成不了现实的，最后不得不恋恋不舍的痛苦的，结束了仅有的一次拥抱。

　　天昊怀着惬意的心情回到家里，爷爷关心地问：“去哪里了？”天昊慢慢说道：“去看了看小兰。”虽然天昊尽量压低声音，可叔叔金石还是听到了，他立即斥责说：“哎！这个小兰不是那个右派张择儒的女儿吗，你现在已经是军人了，不是以前的小学生了，你怎么还和这个右派子女有来往呢？再这样下去会影响你前途的。”天昊没有作声。金石又说：“你知道现在参军，在政审方面有多严格多重要吗，希望你不要惹是生非。”

　　出发的日期到了，新兵们都穿着暂新的军装，胸前佩戴着大红花和亲人们告别。天昊的爷爷一次次重复地嘱咐：“到了部队一定要好好干，听上级的话，别给咱宋家丢脸。”天昊不住地点头：“是，是，爷爷放心吧！我决不会让您失望的。”

　　天昊看到爹和娘的眼里含着泪花，说不出话来。天昊慢慢地劝慰道：“爹，娘您都别难过，儿子长大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就放心吧。”父亲金宝揉了揉眼睛说：“嗯，知道儿子长大了懂事了，参军是好事俺们不难过，俺是高兴。”

　　各公社的新兵都集中到县城里，这些整装待发的新兵们，排列整齐英姿勃勃，精神抖擞的倾听着县领导的欢送词。

　　听完了领导的讲话，开始和欢送队伍里的亲友们招手道别。这时，叔叔从干部群里走过来：“天昊，你现在是一名正式军人了，到了部队上，一定要听首长的话，遵守纪律，好好学习毛主席著作，争取做一个雷锋式的好战士。”

　　“请叔放心，我一定会做到的！”

　　天昊说完向停在路上的大卡车走去，他边走边向欢送的人群望去，他看遍了所有的人也没找着小兰的身影，他失望地爬上了卡车。

　　汽车开动了，公路的拐弯处有一片小树林。当汽车驶过那小树林时，天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树后转过来，他惊讶地喊道：“呀！小兰，小兰……”汽车飞快地向前行驶，小兰像疯了一样，摇晃着双臂，在汽车后面拼命地跟着奔跑，她索性摘下红头巾，高举过头顶高声呼喊：“天昊哥，天昊哥……”

　　天昊看着那红头巾，在汽车后面飞扬着的尘土中微微飘动，他放开嗓子高喊：“小兰，小兰……”汽车在无情地向前飞驰，红头巾慢慢地消失在长长的尘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