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随着季节的变化，冬季是农村的农闲季节，地里也没什么活，各地就把文化革命运动搞得热火朝天。

　　因为文革搞得是破四旧，人们把过年那些旧的风俗上坟祭祖，走亲拜年等各种礼节都取消了，所以人们都似乎忘了春节，大家简单地吃了顿饺子就算过年了。

　　不知不觉春播季节到了，县委刘书记和王县长召开各级工作会议，号召全县人民“抓革命，促生产”，一定要把春耕春播工作及时、彻底地做好。全县各公社、大队在县委、政府的号召下，都积极地投入到了春耕播种的繁忙工作中去。

　　刘书记和王县长本着“抓革命，促生产”的精神，把文化革命和农业生产都进行得有井有条。这在一般人看来做得好很正常，可是有人却很不满意，说这是以促生产为名压制革命运动。

　　有一天，青年资料员尹成功同志正在资料室整理材料，县委高力钢副书记，慢条斯理地来到资料室，他看到尹成功忙忙碌碌不停地工作，很关心地说：

　　“小尹，累了吧？累了就歇会，活是干不完的。”

　　“不累，谢谢高书记。”

　　“小尹，这几年你一直在资料室，说是主任实际上连你自己就这么两个人，什么话都自己干，辛苦了。”

　　“干工作吗，不辛苦，只要能把工作干好就行。”

　　“小尹啊，你是个年轻有为的好干部，值得赞扬，也应该到更重要的地方去历练。”

　　“高书记……”

　　“前两年县里的领导班子需要加强，我首先建议在咱们大院内提拔，比如小尹你就蛮好吗。可是我的建议却得不到重视，后来在下边提上来了宋月明。”

　　小尹眼球转了一下说：“领导有领导的考虑呗。”

　　“咳！埋没人才呀。”

　　“……”

　　“这么多年来，咱们县的一切事务都被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控制着，就拿目前来说，现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在全国都是轰轰烈烈地进行，你看咱们县死气沉沉，哪里有一点搞运动的气氛？”

　　“是有点不太符合当前形势。”小尹随和着说。

　　“所以说吗，现在这些走资派，仍然在压制着我们的革命干部群众，反对我们走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所以我们得站起来，向他们夺权，让有觉悟的革命干部领导人民，推动文化大革命运动。”

　　于是，在一些人的操纵下，发动了吉南县夺权事件，因为是一九六七年七月二十三日进行的夺权行动，所以把这次行动称作“七？二三暴动”。

　　夺权以后，推翻了原来的党政机关和文革小组，成立了“吉南县抓革命促生产总指挥部”，原县委副书记高力钢任总指挥，尹成功任副总指挥，其他参加夺权的人员也都安排了应有的职务。

　　可是，全县各直属单位及各公社各大队的干部职工社员群众，对“七？二三”事件看法不一。有的人认为应该夺权，不能让走资派继续掌权了。有的人认为，现在正是农忙季节，耽误了生产会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总之，各有支持者和反对者，而且两派对立非常严重，几乎达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有很多地方竟然产生了武斗现象。

　　高家屯和其他地方情况一样，也闹起了派性，宋大爷对儿子金石他们闹两派非常不满，他说：“大家都是乡邻乡亲的，有的还是自家兄弟爷们，大家都住在一块土上，干嘛闹得那么僵持。有事大家商量，有活大家抬着干不好吗？”金石却不以为然地说：“革命的道路是曲折的，只有斗争才能找到真理，只有斗争才能取得胜利。”

　　“斗争，斗争，把好好的乡亲爷们弄得跟仇人似的，算什么事啊？”

　　“爹，你不懂，以后你就别跟着掺和了。还有一件事，你可千万别让张择儒再到咱家来了。”

　　宋大爷不耐烦地说：“人家心里明白，这老张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从这次回来改造都一年多了，他一次也没来过咱家。我也没去过他那里”

　　村里的两派斗争日趋激烈，有一次高家屯也发生了武斗，其中有一个人在混斗中被棍棒击伤了头部，经医院抢救无效死亡了。事情发生在漆黑的夜晚，现场混乱不堪，没人知道到底是哪一派的人打的，更没人知道确切是何人所为，所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宋金石谈的对象王丽娟，因为她爷爷当年过日子很精明，一直到她父亲也是精打细算经营有方，小日子过得富富有余。只是持有的土地，没超过村里的平均数，所以在土改时定的是中农成分。

　　可是现在却爆出，她家当年还有十几亩地没有计算进去，如果计算进去，那就可以定为富农了。

　　据丽娟的父亲说，事情是这样的，他们家从前在离本村很远的周弯村那里，他父亲那一代不知为什么债务的事抵押了十几亩地，周弯村离高家屯有二三十里地之多，根本无法耕种。本想卖掉，可是因为地质薄碱，高低不平，一直卖不掉。没办法，就一直让一个远门亲戚随便耕种。年成好的时候亲戚收成的多一点，愿意给就给他家点粮食。年成不好的时候就不给，他家从来也没去要过粮食。

　　后来那十几亩地也没有落实归属，就在合作化时成了集体的了。可是如今周弯村也闹起了派性，那十几亩地却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有人说这十几亩地是那家亲戚的，就因为这，要被改“成分”。

　　这下那家亲戚着急了，说那不是自己家的地，是高家屯王家的。

　　于是，在周弯村来人落实此事，王丽娟父亲王贵轩说：“当初没改地契没过户，不能算是自家的。”可是宋金石的对立面为了整他，就非得说成是王丽娟家的，因为周弯村那家亲戚给过他家粮食就是地租，这让王贵轩非常挠头。

　　宋金石的对立面还说：“这十几亩地让别人耕种给他家粮食，这完全是地主的收租行为！”于是人们议论纷纷，有的说他家出租土地吃租子应该是地主，还有人说，他家隐瞒土地本来就是一个地道的漏网富农。而王贵轩此时是有口难辨，因为那地的原主人是个孤寡老人，他死了以后就没人了，成了死无对证的无头案，现在没法说清事实了。

　　如果宋金石的未婚妻家被改成了富农，这对宋金石是很不利的要害。而对立派为了攻击宋金石，不管事情落实不落实，就愣愣地把王贵轩作为“漏网富农”，拉出来批斗。经过几次批斗，王丽娟家的“富农”成分就正式形成了。

　　如果宋金石的未婚妻家被改成了漏网富农，确实是打击宋金石的一个有力办法。

　　这让宋金石非常尴尬，后来他在一次辩论会上说：“你们不用拿这事来压制我，我现在声明！我和王丽娟没有登记，还不是正式夫妻，只是正在交往的男女朋友，最多只能算未婚妻。如果丽娟家成了富农，我就和她分手，我和她彻底脱离关系，她家什么情况就于我不相干了。”

　　金石回家后和他父母谈起此事，他父亲着急地说：“那可不行，人家从老辈就是勤俭老实的正规人家，丽娟又是懂礼懂事的孩子，人家还上过学识文断字的，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媳妇，无论如何不能退。”可是金石坚决不同意，他觉得，在革命的重要时刻，不能为了感情而丧失了立场。可是老父亲死活不同意，为了这事，已经两顿没吃饭了。

　　即使这样，宋金石意志坚定，丝毫不动摇。为了避开这烦心的场面，他干脆不回家了，直接住到大队部去了。

　　本来丽娟为这自己家成分的事就非常挠头，后来听说了金石在辩论会上的态度，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但她不相信这是真的。

　　她想，石头哥是非常爱我的，我也非常爱他，难道他真会为了我家成分的临时风波，就会说出那样的话吗？

　　丽娟认为不会的，我们是互有深深感情的自由恋爱，而且我们相亲相爱已经好几年了。在这几年里我们付出了多少的真情实意，互吐了多少发自肺腑的心声……

　　在那空气清新的晨曦中，在那炎炎烈日的树荫下，在那霞光普照的傍晚，在那月光映射的窗子里，都留下过他们相依相拥的身影，这一切她永远不会忘记。直到今天，她的内心里，还在享受着那少女独有的爱情幸福。她不相信石头哥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即使说了，她认为也是在辩论中急中生智吧。

　　王丽娟在大队办公室里找到了宋金石，正好这时办公室里没有别人，她想了解一下情况：“石头哥，听说你在辩论会上说到咱们的事，你是为了搪塞那伙人才那么说的吧！那些人也是，净胡拉巴扯的。”

　　宋金石这时抬起了趴在桌子上看报纸的脸，只见他目光凝视，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我的立场很明确，你家的成份发生了变化，咱们就只得分手。”丽娟看着他那严肃的表情，心中非常难过，于是她乞求似地说：“石头哥，你就不念咱们这么长时间的交往了吗？再说，这也不是我的原因啊！”

　　“王丽娟”，宋金石面容严肃而宁静，他一改平时“娟子”的叫法而直呼全名，“不管什么原因，我绝不会为了个人感情而放弃原则，我如果和一个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人结婚，那我还怎么表现我的阶级立场？”

　　丽娟眼望着宋金石那高高在上目不斜视的眼神，那威武不屈的形象和他那高大的身躯，像耸立着一块冰冷的钢铁，更像是一尊西波利亚的冰雕，有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向外放射。

　　丽娟产生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她不自然地向胸前抱了抱胳膊，默默地低下了头，眼睛里涌出了两行泪水，以微弱的声音向金石说道：

　　“石头哥，难道你就不怜惜咱们这几年来，真情实意的感情吗？”

　　“对一个真正的革命者来说，在革命的道路上，是不能产生任何私心杂念的。”宋金石依然板着脸。

　　“石头哥……”

　　“好了你不用说了，现在咱俩的身份不同了，不能再继续交往了，不然会影响我的革命意志，丧失了阶级立场。”

　　丽娟终于明白了宋金石，他怕自己影响了他对革命忠贞不屈的坚强斗志，成了他革命道路上的绊脚石。虽然后来丽娟又找过金石几次，但宋金石一直态度坚决不为所动，丽娟在痛苦的现实面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