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出于职业敏感我们俩立即背靠背，机警地向四周巡视，这时只听一个男声说：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走路不看脚底下呀，我刚买的新暖壶被你踢碎了。”

　　“咯，咯，咯……”丽娟不由得大笑起来。

　　“你还笑！”金石没有笑他很正经地说。

　　“碎一个暖壶就把你们俩紧张成这个样子啊！”

　　“作为保卫首都的卫士，哪能没警惕性啊！”

　　“光天化日之下，在大书店里还能怎么样？”

　　“我们在进行政治学习时，首长经常告诫我们，要时刻提高警惕，紧绷阶级斗争这根弦，阶级敌人随时有可能在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下面的情况呢？”

　　“只见小姑娘摘下眼镜抹起了眼泪，原来小姑娘是高度近视，没有看清地下的东西。她急忙向暖壶的主人说，‘对不起叔叔，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是你也不能一句对不起就没事了哇，因为我小孩每天半夜里要喂奶粉，必须要用暖壶，我一个月省吃俭用才攒下了几块钱买了个暖壶，你让我怎么办？’。”

　　“小姑娘给人家买一个呗！”丽娟说。

　　“你说地轻巧，小姑娘还是个中学生，根本就没有钱，她是来看书的，身上只有一角五分钱。”

　　“那怎么办？”

　　“我和排长就过去了，问明了情况，我们俩把兜里的钱都拿出来，我的一块三，排长的两块四共凑了三块七角钱。那位男子说：‘让你们拿钱那多不合适’，排长说：‘小姑娘也没钱就不要难为她了’，男子说：‘我没难为她，我是说我的实际情况，刚花了四块八角钱买的，就被她踢碎了。那么我回去借上点再买一个吧，谢谢你们。’我们就这样把事情平息了。”

　　“小姑娘呢？”

　　“小姑娘当然高兴了，不停地说谢谢解放军叔叔，谢谢解放军同志。”

　　“是的，真得感谢解放军，解放军是非常让人尊敬和爱戴的人。”

　　时间会冲淡人的情绪，不管是好的坏的，开心的烦恼的，高兴的愤怒的，都会随着时间而慢慢平静下来。小兰也是如此，经过这几个月的时间，她已不考虑什么编辑不编辑的事，也很少再为右派子女的身份而经常哭泣，因为她知道，那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只能是使亲人更担心。天昊还鼓励她尽量参加学校的文娱活动，多往板报上写文章。利用她这两方面的优势，赢得老师和同学们的重视，不要总觉得别人瞧不起，背着思想包袱。

　　天昊对她的关心，她深深的藏在心里。天昊看到小兰已不再是以前那么痛苦的样子了，也感到很高兴。也不知怎么的，只要一天看不到她，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哪怕是不说话只对面微微一笑，或者是远远地瞟上一眼，也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和愉悦。

　　有一天，他们俩又去了城外的池塘边，站在高大的大柳树下。他们看着那些鸭子不停地荡来荡去，还不时地将头伸进水里，好像是在捉小鱼儿寻食吃。有几条小鱼儿像是挑逗似的，在鸭子不远处撞一下水面，然后“噌”地一下跑掉了，一会儿又回来撞一下又跑掉了，非常好玩。

　　“哎，哎，一只小红鱼。”小兰一边喊着一边向水边跑过去，“哎吆……”小兰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怎么啦？”天昊马上跑过来。

　　“我的手被荆刺挂破了。”

　　“我看看。”天昊拿起小兰的手，急忙在兜里掏出一块纸来给她擦拭流出的血渍，并关切地问：

　　“疼吗？”

　　“不疼”

　　“留这么多血能不疼吗？”

　　“不要紧。”

　　“还挺坚强的啊。”

　　“这算什么，仅划破了一点皮。”

　　“……”

　　血，擦掉了，可是天昊的双手，仍然捧着小兰那柔软的手没有放开，此时天昊觉得好像有一种特殊的电流，迅速传边了全身，使他筋骨发麻浑身酥软。

　　此时小兰那细腻而白嫩的小手，被天昊那热乎乎的双手捧着，觉得全身有一种特别温暖的感觉，一直暖到了心窝里，而且觉得有他的手捧着就再也不会被荆刺划伤，有了那种非常安全的感觉。

　　“呱，呱……”一声突叫使他们一惊，于是，双双红着脸收回自己的手。几只大白鹅的叫声，打破了这美好的时刻。他们同时往水里看去，天昊说：“你看，红鱼跑掉了。”小兰撅着嘴嘟囔道：“这群讨厌的鹅子，胡乱叫！”说完，两人都有些脸红地向对方笑了。

　　他们找了两块砖头坐下来聊起了天，小兰没话找话的说：“天昊哥哥，你的名字还不难听是谁给你起的？”天昊不好意思的说：“当初是我爷爷，说我小时候挺让人喜欢，爷爷说真是个天生的好孩子，因此就叫起了‘好好’，‘天好’。在我上学的时候，老师说，怎么给你起这么个名字？虽然不难听，但是与新时代的政治形势不符，现在种地都不靠天了，讲究的是‘战天斗地’，你叫‘天好’这名字不太合适，你把这个‘好’字改成‘昊’吧，所以就叫起了天昊。”

　　他们聊学习，聊唱歌，聊板報上的文章，聊看过的小说，聊小说中特殊的情节。不过对情窦初开的小青年来说，对其中的情感故事更感兴趣，比如说“林海雪原”中的“少剑波和白茹”，“红旗谱”中的“运涛和春兰、江涛和严萍”。还有“野火春风斗古城”、“青春之歌”……

　　或许他们俩个人还不懂得什么是爱情，也或许他们的年龄处在那个年代还不适应。但是小说里的故事情节，在他们的脑海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

　　后来他们俩人来小池塘次数逐渐增多，而且，有几天不来，心里就有一种非常遗憾的感觉。

　　天昊的同桌也是一位女同学，叫何丽华，她爱说爱笑性格开朗，她身材适中，眉清目秀，也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她不但人长得俊俏，穿戴也很华丽。据说她父亲是县里某机关干部，她母亲是县百货商场的副主任兼会计。可能是因为家庭地位和经济条件，再加上她本身又是副班长，何丽华总觉得自己有一种优越感，说话声音很大，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旁若无人的样子，同学们觉得她太傲气，但又有些敬畏。

　　天昊虽然和她是同桌，却尽量不和她来往。因为天昊知道自己是从下面村子里来的，丽华瞧不起他。不说别的，就拿穿戴上来说，丽华穿的是最时髦的衣服，而天昊穿的补丁邋遢，很少有新衣服穿。

　　不过，作为同桌也难免有打交道的时候。丽华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女孩子，也喜欢唱歌跳舞，而天昊是学生会文娱委员，经常组织班里甚至全校学生们搞些文娱活动。这样他们不仅在教室里，即使在各种活动中和她这个副班长也经常有接触的时候。

　　丽华对天昊的印象一般，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虽然他是乡下村里的孩子，穿戴上也有些寒酸，但是他人长得很帅，又是文艺干部，所以丽华对他也没什么太大的反感。

　　丽华对张小兰的感觉却是另一种心情，全班里同学们都说张小兰长得最漂亮，还是大城市里来的，穿的虽不奢侈但很时尚。她不光文才好，歌唱得还挺好，这使丽华不知不觉产生一种嫉妒感。好在有一个方面她绝对能压住小兰，那就是自己是干部子女，而小兰她爸爸是右派分子，她属于黑五类子女。

　　最使丽华难以容忍的是，天昊有时偏向着小兰。最近县里准备在县礼堂招开一个庆功大会，根据安排有文艺表演，表演节目是男女声大合唱，由县中学组织一个合唱队演出。

　　天昊他们班里有一位叫杨文丽的女孩，她歌唱得也可以，可是天昊在安排歌手时，因为人数的限制就没有安排上那个杨文丽，这让丽华非常生气，她找到了天昊质问道：“为什么不让杨文丽参加合唱队？”天昊说：“合唱团的人数是有限量的，已经够了。”

　　“那你为什么让张小兰参加？”

　　“张小兰嗓子好，她说普通话，歌词咬字标准纯正，让她参加合适。”

　　“张小兰什么出身，难道你不知道吗？”

　　“这与出身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在县礼堂举行庆功大会这是大型会议，县里的主要领导还有先进积极分子都参加，演出队伍能不纯洁吗？”

　　“我们只是演出，又不是主持会议，至于那么严格吗。”

　　“不管怎么说，参加会议的都是革命干部和革命群众，所以进入会场的所有人员都应该纯洁，你如果不听我的意见，我就把这情况向学生会甚至校领导反映，咱看谁说的对。”

　　天昊觉得自己的出发点并没有偏向，但是为这点事闹到校领导那里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就想了想，有些没好气地说：“反正谁唱也一样，文丽愿唱就让她去！”丽华一仰头，以胜利者的姿态：“就应该文丽参加吗。”

　　天昊原本对合唱队的事没考虑那么多，可是让丽华这么一闹，他倒有些怜悯起小兰来了。

　　他让小兰参加合唱队，本来是因为她歌唱得好，并没有夹杂其他因素，可是出现这样的情况，让天昊非常不理解。大家在一起已经几年的时间了，小兰从来不多言不多语，对谁都是小心翼翼和和气气的。

　　她有文才，能歌善舞，学习成绩也好。在集体劳动的时候，从不挑肥拣瘦，自愿接受班干部的安排。为什么就因为她爸爸是右派，她就处处受到排挤和压制呢！

　　本来张小兰在庆功会上唱歌已是定好了的事，而且已经参加排练过两次了，可是让何丽华这样一闹张小兰被无情地刷了下来。为此小兰感觉非常痛苦和委屈——论相貌她是端正的，论嗓音和唱腔她是最纯正的，为什么因为爸爸的原因就把她唱歌的权力剥夺了呢，张小兰不明白。

　　对一个积极上进的少年来说是多么地残酷，她无奈地趴在床上抽泣。妈妈非常心疼地慢慢劝说：“小兰，不要难过了，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日子总得要过下去，还是那句话我们面对现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