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刚过大年初三，大跃进的号角就吹响了，三面红旗仍然是前进的动力。各级干部和群众，都进入到了自己的岗位。

　　根据上级的指示，对那些右派分子进行了一段时间的集训，通过深刻的检查进行思想改造。为了使右派分子更好的改造思想，准备调往黑龙江的北大荒，去垦荒种地，在那里进行统一管理，统一改造。

　　在调往北大荒的名单里，当然少不了张择儒。刘县长和王局长二人心里想，当初要求专家来我们县里的时候，咱们的心情是多么迫切，多么强烈！张择儒他舍弃了大城市的优越生活，全家来到了咱这偏僻的农村。只从来了以后，忘我的工作，不辞劳苦，甚至使自己病倒在农田里。他为全县土地平整，改良土壤、农作物品种的优化、播种以及灭虫等，都做了不可磨灭的工作。而且还培育了小麦新品种，对我们县有着很大贡献，可以说是“功不可没啊”　。现在竟然把他“发配”到北大荒……

　　他们二人虽然没去过北大荒，但听说那里夏季蚊叮虫咬，冬天经常飘着白毛大雪，寒风刺骨，能冻掉人的耳朵。而且还说野兽成群，不时的就有虎狼出没，想到这些，这使他们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刘县长和王局长想尽了一切办法，刘玉林也几次打申请报告，最后以本县还有很多工作需要他为由，比如说，他改良的小麦新品种，还需要他进一步的培育和管理，秋作物的品种也需要继续改良等，才勉强挽留下来。

　　但还是去消了他国家干部的待遇，也就是说他不再是县农业局技术员了，他以一个“右派分子”的身份，下放到农村大队里成了一名农民，由群众监督劳动。不过，他的劳动可以从事农技方面的研究工作，但只限于在改造的所在大队。

　　也是在刘县长和王局长的安排下，张择儒去了“高家屯”那个大队当农民，他们觉得毕竟老张在那里待过，和那里的干部群众都有感情，这样还可以有些照顾。

　　根据政策规定他不能再住在宋大爷家了，因为宋大爷是贫农又是军属，必须得和张择儒划清界限，这也是为了“宋大爷一家的安全”。

　　张择儒被安排在两间土房子里，不过这里离宋大爷家很近，就在宋大爷家房后大约几十米的地方（宋金宝家院子后边）。

　　张择儒自己置办了锅灶，以及一些干农活的用具，从此便在这里生活了下去。

　　家里只剩下欧阳兰和女儿小兰娘俩，她们已经成了右派家属，和烈属郭嫂住在一起，显然有些不合适。再说张择儒已经不再享受“专家”待遇，县里也不能给他家付房费了。欧阳兰个人负担她母女的生活，还需要补贴一下丈夫，再租房子也是有困难的。她们学校的老校长李民同志，看到这种情况，就给欧阳老师在学校里安排了一间宿舍，给她母女居住，欧阳兰非常感激。

　　张择儒在高家屯除了观察农作物的生长情况外，就和社员们一起下地劳动。有情况时，他通过公社农技员向县农业局或者政府汇报。除非有重要或者紧急农技方面的情报，他才能直接向王局长或者刘县长作汇报。而且，他也只能在规定时间才能回家看看。

　　张择儒成了右派，虽然不能在宋大爷家住了，但是宋大爷一家还是和从前一样，对张择儒非常热情，他依然称他为张同志，可是张择儒却纠正说：“大爷，以后不要叫我同志了，我现在是右派，您再这样叫被别人听见对您不好，对我也不利，您叫我老张就行了。”宋大爷咂了咂嘴说：“唉！叫什么也一样，不就是个称呼吗，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同志’是什么职务，别人都这么叫，我也就这么叫，不过突然这一变，我这里还觉着有点不习惯呢。”

　　不但宋大爷经常过来，就连宋大娘也时常来问寒问暖。他们根本不懂政治上的事，更不知道这“右派”是干什么的，他们想不通，以前“派”来能住在家里，怎么“又派”回来就不能住家里了，就成了坏人了？

　　后来听说“右派”是反党反政府反社会主义的大坏蛋，宋大爷觉得纳闷，他没看出张择儒有什么反党啊，反政府啊，怎么就成了反动的大坏蛋了呢！

　　就说在麦子地里选种时，那大热的天，张择儒他们每天是汗流浃背，脸晒得通红，甚至都热的中暑在麦地里。大伏天里在树荫下都热得透不过气来，而他为了检查秋作物的病虫害，楞钻到一人多高的玉米地爬来爬去，有几次都差点晕过去，也没听他说过一个“苦”字。只是在大跃进高潮时，曾看见他给大、小队长们提建议，说：“种地要认真，要实事求是，不要为了应付形势而弄虚作假。”不过后来听说他给县里提意见，顶撞了县委书记，难道为这就成了右派了？

　　三年的粮荒，一九六零年是最严重的时候。每人每天几两粮食，最少时二两七至三两，这点粮食确实难以填饱肚子，根本就不够喝一顿稀粥的。人们就以杂菜类和稀食充饥，很多人都开始浮肿，这是因饥饿缺乏营养而得的一种病，死亡率极高。

　　宋大爷一家虽然自己不够吃，但是看到张择儒一个中年汉子单身来到这里，这点粮食怎么活呀？大爷大娘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经过老两口商量，宋大爷隔三差五拿过两把干菜给张择儒增加点衬肚子的东西，这使得张择儒感激不尽。村里的高书记和大队长，觉得以前和张择儒处得还不错，有时在尽量不被人知道的情况下过来问候一下，这让张择儒从内心里感到非常心慰，觉得只有在患难之中才能见到真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