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根据上级指示，各县的整风运动开始了。吉南县也不例外，组织各公社一级的干部，县直属单位的干部，以及所有学校的在职教师，都集中起来进行了轰轰烈烈地整风运动。

　　张择儒所在的农业局，当然也参加了整风。在大会上，县委书记赵光明同志作了整风运动总动员的讲话，他重点指出：“所有干部不论是那一级的都难免会有错误，或者会犯错误。但通过整风，我们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来解决问题，只要改正了就是好同志。整风工作也是我们党的历史传统，一切问题都会在整风中得到解决。希望大家要放开思想，大胆地向别人或者向自己提出意见，也可以向县级领导，甚至给上级领导提意见。”

　　开始几天虽然大家有些议论，但没人正式发言。直至经过几天的动员，有的学校教师向县委，政府及教育局的某些领导提出了一些批评，各位领导马上作出了回应，并当场向大家作出检讨，还有其他单位也是如此。这使一些有顾虑的同志们非常感慨，他们觉得没有了思想包袱。很多同志们，尤其是教师们都踊跃发言，向周围的同志，及各级领导提出了批评意见。领导们都虚心接受并作出检讨。

　　张择儒参加了县及各个局组成的县直机关小组，在小组讨论会上，大家都陆续发言。张择儒这个搞专业的知识分子，在这一年多来所看到地和所经历地事情太多了，他早就觉得有很多话要说。

　　今天看到县委领导如此诚恳的态度，于是他站了起来“我来说几句，”还没等别人反应什么，他就讲了起来：“自从我来到咱们这个县以后，我感觉到县里的每一位领导和同事以及下边的干部群众，对工作都很积极，对普及农技方面很热心，对我的生活倍加照顾，我表示感谢。”

　　开始人们对张择儒的发言没在意，觉得他说的都是客套话。听着听着好像改变了意思：“但我不是来享受生活的，我是为了我们新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为了农业发展来献身的，所以我努力地工作，以报答国家对我的培养和信任。可是，现在社会上的一些风气和某些干部的领导方式太不可思议了，不考虑实际情况，不是因地制宜地科学地去指导生产，只是一味地蛮干，以致使人民群众的利益，受到了不可估量的损失。比如说以打浅井使旱地变水田，本应该是因地制宜，可是不调查研究不以科学为依据，而是遍地开花，结果打出来的井根本就不能用，是不是劳米伤财！”

　　刘文凯县长看着他那情绪激昂的神情，与平常不大爱说话的张择儒有点不大相符。只见他又接着说：“在大片的土地上横七竖八地挖了无数条渠道，占用和破坏了许多良田，对农业生产有没有帮助有人研究过吗？在小麦播种的时候超高度密植，不顾时令季节，把长势完好的玉米毁掉改种山芋，严重地脱离实际，这给农民造成了多大损失，有人计算过吗！大炼钢铁和办集体食堂，把无数的几十年才长起来的大树砍掉当柴烧，这会给生态环境造成多么大的破坏，有人考虑过吗，作为县一级的领导和基层民众离得很近，应该不应该到群众中去考察和了解一下情况从实际出发，多做对国家和人民有利的事……”

　　赵书记开始对他的发言还没太反感，可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于是就打断他地话说：“老张同志你是在提意见呢，还是在训话呢？”刘县长也觉得他说话有些激动，就直接劝诫说：“老张同志你今天可能心情不太好，先休息一会儿，缓和一下情绪。”

　　“请不要打断，等我把话说完！”张择儒长时间郁闷压抑的心情，好像是一个充过了劲的气球，“嘭”地一声爆炸了，“我们的干部应该是‘实事求是’，这是伟大领袖毛主席在延安的一次会议上提出的，可是我们做到了吗？贴出一些亩产双万斤，八万斤的大字标语能实现吗？弄不切合实际的东西哄骗群众忍心吗？大跃进的目的是为了提高生产，可是我们的生产提高了吗？人民群众的生活提高了吗？现在我们的群众已经吃不上饭了……”

　　“住口！”只听一声大喝，所有在坐的人们都神情紧张起来。赵书记明显是生气了，他再也听不下去了，“难道你否定大跃进吗？你否定三面红旗吗？”刘县长一看眼前的形势，赶紧站起来说：“大家都平静一下，既然是搞整风提意见，难免有些激动。”

　　“不，这不是提意见，这是歪曲三面红旗，怀疑我们党的领导，性质恶劣反动透顶！”刘县长见赵书记情绪激动起来，急忙走过来：“老赵，不要着急，都是自己同志不要动肝火吗。”

　　他向会场上的人们挥了挥手说：“今天就进行到这儿吧，大家回去自由讨论。”随着也向张择儒挥了一下手，于是张择儒怏怏地离开了会场。这里只剩下了赵书记、刘县长和农业局王局长。

　　赵书记双眉紧皱手按住桌子，看他那忿忿的表情是还未从刚才的怒气中走出来。

　　为了缓和气氛，刘县长慢慢地说道：“老赵啊，虽然今天这个老张提的意见有些尖锐，但大部分问题还确实是存在的呀。”

　　“当然，问题不可能没有，我认为他提意见的动机不纯，现在社会上不是流传着一句话吗，‘外行不能领导内行’，他这是怀疑我们党的领导能力，他这是反党，反社会主义！”

　　刘县长轻轻笑了笑说：“我们不能过于敏感了，让群众提意见是帮助我们改正错误的。”王局长也说：“赵书记，我看也不至于那么严重吧。”

　　赵书记仍然坚持己见：“你们可能和他接触还多一些，也就有了些感情，可是你们可不能因为感情混淆了是非，模糊了眼睛。他这种行为的本质就是反对党，反对毛主席提出‘三面红旗’这一主导方针，他的言论很危险这是反革命言论，所以说，我认为应该把他交司法机关按现行反革命严肃处理。”

　　刘县长觉得问题有些严重，为了不使情况再发展下去，于是就缓缓的说：“我看也不至于交司法部门吧，那样我们是否会落个打压群众提意见，进而影响全面的整风运动啊，我看还是先做做思想工作，后期再作处理吧。”

　　王局长也说：“对，我们先给他做一下思想工作，让他认识自己的错误，做一个深刻的检查。”

　　春节将到，一个多月的整风工作会议基本结束了，县委赵书记主持了闭幕会。会上赵书记作了系统的总结报告，在报告中，对在整风会议时提意见的人群，进行了个别分析。最后作出了定论——对提出的意见，认为是积极的、有建设性的，进行了大会表扬。对提出的意见“认为”有消极倾向甚至有煽动性的，不但进行通报批评而且定成“右派”。

　　张择儒的行为认为比较严重，在刘县长和王局长的极力解释下，才没交司法机关按“现行反革命”，逮捕法办，最后被定成了“右派”。

　　张择儒闭着眼睛靠着被褥半躺在床上，欧阳兰本想埋怨、挖苦他一阵子，可是，看着丈夫那沮丧而痛苦的神情，没有再忍心……她只能跑到女儿的房里擦起了眼泪。

　　因为粮食短缺，集体食堂已经进入停伙状态。中国传统节日，春节到了，食堂干脆都关闭了，每个人发两斤白面自己在家包饺子。郭嫂知道张择儒一家心情不好，为了能安慰他们一下，她早点把自己家的饺子包完了，就来帮欧阳兰她们包。

　　郭嫂本来就是个热心人，这两年多来没少帮助他们，这使他们一家人感到非常的温暖。在一块包饺子的过程中，郭嫂又说了好多开导他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