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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一整天陈国华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尽管一切都跟平常日子没什么不同。早上她上班走时，程力扬还在睡觉。惟一让她不安心的是，他昨晚一反常态地非要抓着陈国华聊天，比平时说的话多得多，而且净说些敏感话题。比如，我父母要是没有我了会怎么样？你没有我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因为你一直很独立，很坚强。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你。陈国华听了这话觉得特别别扭。于是就问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程力扬就说，没什么，就想知道那样的话会是什么样子？因为你们大家好像都已经把小程程给忘了，才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你们竟然都跟没事人似的，谁都不再提起小程程了，这样是不是太无情了？还说他自己永远永远都不会忘，到死那天都想他的小宝宝。陈国华知道程力扬又在说疯话了，对于这样任性又孩子气的话，她真不想搭理他，加上她自己干了一天活了，实在太累，没那个精神头陪着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干，养足了精神的程力扬闲聊。所以她听着听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她早上睁开眼睛，程力扬正在熟睡，两个人就这么再也没有交集地各干各的去了。

　　陈国华的心情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反正那一整天里她干啥都会出错，总是心不在焉，神不守舍的，一颗心就像灵魂出窍了一般，又仿佛是心被掏空了似的。这种感觉她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是一种四下里都没着落的感觉，就像她这个人被抛在空中，既不是上升，也不是下落，就那么悬浮在空中，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周围都是灰蒙蒙的迷雾，虽然不痛不痒的，但是没着没落的，仿佛偌大的天地间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了。这大概就是心灵的空虚吧？既空虚又寂寞，但又不知说与谁人听。

　　晚上回到出租房，程力扬没在家，但却做好了饭菜，只是那饭菜早就凉了，不像是晚上做的，也许是他中午做好饭就出门了。陈国华没多想，自己把饭菜热了，吃了。她收拾好东西，左等右等，程力扬都不回来。她等不及给他打电话，却无人接听。她想他可能是和朋友玩去了。这样也好，他要是经常找朋友玩，心情肯定会有所改变的，就不会总是钻牛角尖了。但是夜深了，他还是没回来。这时，缠绕了陈国华一整天的空虚感，又席卷而来。这感觉在夜里突然来临，竟然如此让人难受，真的比什么感觉都要让人无法承受。难怪人人都害怕孤独终老，这是作为一个人最难忍受的寂寞感觉。因为你会觉得自己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你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一个人要是长期陷入这样的冥想之中，非发疯不可。

　　大概是夜里十点钟左右，一个微信提醒音响了一下。心里正着急的陈国华急忙拿起手机看。果然是程力扬发来的短信，这让她悬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可是，打开一看那短信内容，她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

　　爸爸妈妈，儿子不孝，对不起你们的养育之恩了。华姐，为夫不仁，先走一步了。我知道我这样做，实在不是人，我把你们都伤得太深。爸爸妈妈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我不敢想象没有了我，你们以后该怎么生活？华姐，你对我这么好，我却害得你一片深情错付了。我真的真的太对不起你们了。在此跪下磕头向你们谢罪！

　　我实在舍不得让我的小程程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另一个世界里。没有人照顾他，没有人保护他，他渴了饿了病了，有谁来管他呀？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我的小程程孤孤单单地在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他口口声声地喊着，爸爸，爸爸，你快来呀，我害怕……我真的受不了我的宝宝一个人没人管他。我要去保护我的宝宝，我不能把他扔在那个又黑又冷的地方。我的宝宝需要我，他不能没有爸爸，爸爸也不能没有宝宝。

　　爸爸，您有妈妈陪伴，妈妈也有爸爸，你们都是能照顾自己的大人。以后请一定要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要因为我而伤害自己。要是那样儿子的罪孽就更深重了。华姐，你是个坚强，善良的好人，我这一辈子能和你相遇，又相知相爱，是我最幸运，最幸福的事。感谢你给了我一个幸福的家，和一个可爱的儿子。我走后，你一定要好好生活，好好爱护自己。你这么美好的人，将来一定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的。另外，我对华姐还有一事相求，如果你将来能兼顾得来，就请替我多照顾一下我的父母，替我对父母尽孝！我和儿子都将感恩不尽。最后，请爸爸妈妈和华姐，把我和我儿子装进同一个骨灰盒里吧。我要和我的儿子睡在一起。还有，请把我们埋在公共墓地里吧，我们不想住在那么荒凉的大野地里……

　　陈国华双手抖得拿不住手机了，整个人都傻了。一等回过神来，她噼里扑碌地从床上爬起来，扯过衣服就往身上套，然后就疯了一样往外跑。家里的轿车是程力扬的专用品，陈国华从来都不碰，而且，她也不会开车，她要是有急事出门，只能打车。她披散着衣服和头发，往大马路跑。那路边夜里很少有车辆经过，陈国华只要看见有个车过来，就拼命地摆手。过去了漫长的好几分钟，才终于截住了一辆出租车。她钻进车里就报出自己娘家的村名，那司机说那地方太远了，不想去那么远。陈国华立刻大声吼道：“我给你钱！你要一万我都给你！”那司机一看这个女人的表情太恐怖了，真像个疯子似的，一时也吓得不再出声了，然后启动了车。陈国华还一再地催促司机快点开。

　　这时候，陈国华的手机响了，是杨莉打来的。

　　“小华呀，我和你爸刚看见洋洋的短信，他说的话太吓人了。你有没有收到啊？”杨莉急得声音都打颤。

　　“我收到了，妈。我正在往我娘家那里去呢。”

　　“你为啥要去你娘家？”

　　“洋洋肯定在那里！他在小程程那呢。”

　　“啊？那我们也马上就去。”

　　市区里的红绿灯太多了，等得人心焦。出了市区，终于可以一路狂奔了。可即使这样，等陈国华赶到地方，也是一个小时之后了。黄花菜都凉透了。陈国华就算明知道一切都可能来不及了。可她还是拼命地往前跑，哪怕能早到一秒钟也行啊。

　　司机在颠簸剧烈的路上只开了一段路就死活不肯往前面开了。陈国华下了车就疯跑起来。一道上摔了多少个跟头，她都顾不上了。那司机收了钱，多一秒钟都不肯呆，立马掉头开车走了。

　　黑黑的大野地里，只有朔风在呼号，除了陈国华粗重的喘息声，周围就只有风声了。靠着手机照明，和依稀分辨得出的羊肠小路，陈国华好不容易跑到了那片乱葬岗。

　　越往儿子的坟墓接近，陈国华心里的悲怆越是强烈，怎么压制也没用，她哭得把晚上吃的饭都吐了出来。好容易摸在儿子的坟前了，那里却没有程力扬。他会在哪儿呀？陈国华用沙哑的声音喊叫着程力扬的名字，四周除了风声，没有人回答她。她用手机灯光往四周照去。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在深夜更透着瘆人的恐怖，可陈国华没有一点害怕鬼神的感觉，她怎么可能会怕这个并不能伤害人的自然界呢？她怕的是她的洋洋会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啊。如果程力扬真的没在这里，那她反而会心里安定得多呢。

　　可惜，就算她的眼睛已经模糊，看不清这个黑乎乎的地方，可她还是影影绰绰地看见了，就在程程坟墓旁边不远的那颗树上，好像挂着一个东西。那东西还在隐隐地晃动着。

　　“啊——”陈国华最怕的事真的被证实了。她的脑子突然像被一个重锤猛地敲击了一样，“嗡”地一声巨响，她一头扎到地上，不省人事了。

　　程爸爸和杨莉的车随后也赶到了，由于不熟悉地形，他们来的慢了一些。凭着记忆，他们才找到那片大荒甸子上，可具体位置在哪儿，又让他们犯了难。如果不是陈国华的哭声指引着他们，他们恐怕要摸到天亮才能找到这里来。

　　当他们的手机灯光照到那哭声发生地时，他们看见的场景是，陈国华正跪倒在地上，正在用她的肩膀顶着程力扬悬垂的双腿。她想要支撑起他的身体，以使他脖子上的绳索不至于勒得他太紧。可已经冰凉的程力扬只僵硬地一动不动，头部微微地垂向一边。她因为怎么都无法把程力扬弄下来，只好用自己的身体去支撑他了。她哭得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她之所以还没有失去知觉，纯粹是靠着一口气在支撑着自己的意志。

　　“啊呀——”杨莉在程爸爸身后气喘吁吁地赶到，只一眼之下就昏倒了。程爸爸哪有心情去管昏倒的妻子，他奔过去一把抱住儿子，“哇”地一声就大嚎起来。

　　陈国华肩上的负担没有了，也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她脑子还是清醒的，只是说起话来太费劲了，无论怎么使劲也发不出声音来。她使劲咳嗽了几声，才勉强能说出话来了。

　　“爸，你身上，有，剪刀什么的吗？”她断断续续地说。

　　这句话总算提醒了嚎哭不止的程爸爸。是啊，当务之急是把儿子从那该死的绳子上放下来呀。作为男人到底办法要比女人多一些，他虽然年近半百，人也不灵活了，可还是凭着一股力气，很快爬上了树，并从树干上爬过去，用指甲刀一点一点地剪断了绳子。程力扬悄无声息地压倒在陈国华身上，两个人倒在一起。陈国华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已经没有了一丝气息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