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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红线相从月老吟

作者: 米奇诺娃 点击:712 发表:2022-08-10 07:55:42 闪星:13

作为乡村与都市连接的关节处,县城的位置很奇特,既有乡村的怡然,也有都市的喧嚣,当然都十分有限。它时而鼓动着乡村的风情,时而分撒着都市的时尚,算是得天偏爱吧,独有一份自由散漫灵动内敛的精髓。宋晓来过几次集利镇后跟罗大可表示,娶媳妇当首选县城女孩儿,开化而不自娇,淳朴而不自卑。

2013年的春节,康谷县城集利镇过得跟桃花吐村没什么两样,大多家庭都是提前办置年货,年夜饭都做得铺张,吃得隆重,饭后一家人一同窝在沙发上看春晚。

2013年的春节,康谷县城集利镇过得跟双鹤市没什么两样,双鹤市与沈州市也没什么区别,只要居家在地没有外出旅行,几乎家家如此。少数人家会去酒店聚餐,少数年轻人会继续网上游戏、聊天、工作、看有字幕的影视剧。

所有人与所有人,差不过二里地。

春节过后,一切如常。

 

年后的集利镇,只有一人反常。他本就反常,持续反常。

没错,就是罗记私房菜馆的罗大可。他大年三十晚间兴冲冲出去一趟,后半夜落魄而归,从此收了笑容,语量骤减,一天除了吃饭睡觉,长白山烟不再离口。

穆红注意到小叔子的变化,不用细琢磨,定是桃花吐那头出了什么事情,没准是那个模样不怎么着的女人惹着了他。忍了忍,穆红还是没忍住,跟罗大力说:

“大可怕是在桃花吐遇到了揪心事儿,打年三十后半夜回来他就这一出。”

罗大力正开心忙着,他从去年腊月开始天天开业,预订一天没断过,虽然辛苦,但赚的钱却是平时的两倍不止,累有所值。他了解弟弟是个打小就与众不同的异类,随口应付一句:“别管他,那么大的人,能有啥事儿?辞过职、离过婚的人,还能有啥揪心事儿?”

“辞职离婚也没见他这副尊容,整天阴着脸,多少天不开晴呢!”

“是么?”

“你能留点神不?光忙着数钱了。”

“至于吗?你老公是没见过钱的人吗?”

“矮油!那您倒是跟我说说,您老都见过多大的钱?”

两口子的斗嘴被罗大可打断,他趿着鞋叼着烟穿着睡衣阴着脸从二楼下来,站在吧台前端详墙上平山郁夫的画作,半晌,才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懒散而随意地问道:

“罗然醒没?”

“没呢!这几天活多,昨天后半夜才回来。”

“待会他醒了喊我,让他今天别出车,我要用。”

“你去哪儿?”

“修理厂。哦!对了,过了十五我要去新疆,跟你俩说一声。”

罗大力愣了楞,半天没反应。

穆红“啊”了一声,“不是说不去了吗?”

“去年不去,不意味着永远不去。”

“一个人?”

“嗯!还有,跟你俩说一声,墙上这画,我不在家期间谁也不能动。外面不管谁来,谁也不能动。天皇老子来也不能动,摸都不能摸。给我看好了,必要时报警,实在不行就动刀。”

“至于吗?”罗大力嗔怪地瞥了一眼。罗大可要去新疆,就得开罗然的别克商务车,罗然再想干活,只能开自己买菜用的卡罗拉。那车已经跑了近四十万公里,临近报废,用它拉活,别说乘客不满意,罗然也不爽。

“太至于了。眼下打它主意的人多着去了。”

“那你还走,自己在家守着多好。”

“走是必须要走。我需要出去见见世面,这有利于我成熟。对不,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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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这么说了,事情也这么定了,然而正月十五这天傍晚,程丽发给罗然的一条微信终止了罗大可的脚步。

“罗然!米老师后天回沈州,孟校长明天请客,为她践行。你通知罗馆长,明天过来一起吃饭。另外,乡里的跑黄河开始了,今年比往年都要热闹,谁跑谁受益,消灾去病增寿的。”

 

彼时,罗大力、穆红两口子都在厨房忙着,不仅要准备当晚订餐,还要另外准备一桌自家受用,吃完这顿饭,这个年就算过去了,明天一早罗大可也要踏上独行之征程。

虽然从前他也动不动就一人上路,虽然去年秋天他指天明誓说准了上路时日,大家也都备了送行礼物,喝了告别酒,结果一切不了了之,但毕竟他今年的心情态度明显不同去年,由敏与徐勤勤两人也不在,没了往日热闹。当然,穆红清楚,即便她俩在,也驱散不了罗大可的乌云脸。

穆红不知,此时罗大可的心底比乌云还乌,简直水泥板一块,积淀着有生以来最为凝固的怨气与晦气,密不透风。他从桃花吐回来后,再没刮过胡子,无事不下楼,家无可恋,必走无疑。正月初七宋晓给罗大可打过电话,说十五过后要来康谷,罗大可没说欢迎,也没说自己要远行,完全友情不再、天涯不见的决绝。

 

傍晚,厅堂里只罗大可一个人闲坐,一边吸烟,一边端详墙上画作。穆红从厨房探出头,提醒他明天要多备几件衣物,说一个行李箱怕是不够,应该多带一个。他哼了一声,没动。就在这时,罗然从外面进来,手里握着手机,直奔罗大可,人没站稳,就开始转述程丽的微信,言语用力,喜形于色。

 

罗大可不再吸烟,木雕样动也不动,眼神飘向虚空。此时的他,全力企盼爱因斯坦、门捷列夫与霍金同时附体,运化宇宙间物理、化学、生物之合力,神算米安多此举缘由。她是跟孟宪启分手了,还是压根就跟孟宪启没什么;是回去料理后事再回来,还是就此诀别……无论如何,想到此生再也见不到米安多,罗大可顿觉一切均无可恋,新疆去不去也无所大谓了。

也许,明天,就是此生最后一次得见米安多的机会。罗大可浑身汗毛孔一起冒冷气。好你个孟宪启!你个老顽固!老教条!阴损冒烟的老瘸子!难为你还是我罗大可最贴心的朋友。你送米安多,送你的米老师,居然让程丽通过罗然找我来陪,什么意思?眼气我?显摆?还是可怜我?

哼哼!敬爱的米老师,你明明不是貌美如花,非要遥不可及;明知我心,非要醉倒在孟宪启的炕上。你与孟宪启已然如此,还要所谓送行仪式,是要我看你们的得意,欣赏你们的胜利吗?哦!明白了,这该是正式警告,让我死了那份心。

罗大可阴郁的脸能攥出水来,眼见他浑身由僵硬转为泄气,先是四肢瘫软,然后脊背塌弯,烟卷丢到地上,再无吸食之念。却突然,罗大可整个人霍地站起,从罗然手里抢过车钥匙,又进厨房端起备好待用的秘制肥肠材料,在罗大力与穆红的不解、喊叫中冲出门外,开车前往桃花吐。

“今晚总要一起吃汤圆吧?”穆红大喊。

“你们吃吧。”

是的,他罗大可什么都可以,可以不吃汤圆,可以更改行程,但最不能够的是不与米安多告别。谁知自己这一走会怎样?谁知米安多一走,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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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站在高高的云上,目睹凡间所有,料理人类一切,让万物皆有因果定数。米安多深以为然。

就要离开桃花吐了,她不知自己将来如何,不知还能不能再见罗大可。心底生痛,眉头紧锁,实在难耐,她移步去见沛白,路上一度眼湿。罗大可三个字已经成为一道魔咒,日夜困扰,积扰成怨,却始终无法把他从心底赶出去。年三十不来,从此再也不来,半月不见踪影,不知缘由,看来缘浅,跟无数男女没有两样。唉!莫名其妙就遇见了,随便就分开了,云一样随风而去,风一样随弯就弯。不过也好,本来就没什么,严格说来连手都没正式碰过一下,缘浅到家了,如此分开,算是质本洁来还洁去吧。

 

傍晚,天空一片粉色。粉色最是多情,不像红那么扎眼,也不像黄那么夺目,因为隐约中有蓝色精灵相伴,所以在明媚的基础上延展出奇妙的想象。如果蓝色再浓些,就是紫色了,最具骚动力。

沛白正闭目打坐,背后新立了一个书架,是她从中转站那里拿来的,花了一元钱,上面摆放着易经八卦奇门遁甲等各类专业书籍,几本显眼的社会学、心理学书籍摆在最上层。

看见大名鼎鼎的米安多进门,沛白笑了笑,往炕里挪下身子,招呼米安多坐在身边。

“沛白师傅在打坐吧?我最近也开始打坐,跟孟校长学的。”

“如何?”

“很好。亦真亦幻的,有时竟感觉自己坐在云上。”

“无事。随意就好。”

“仿佛能看到高远的天际。”

“看到什么都不打紧。来不喜,去不追,留不恋。”

米安多点了点头,记下九个字,预备回去记到自己的自传里,然后,她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写到沛白师傅递过来的一张纸上。

“你想看什么?”

“感情,未来。”

沛白师傅拿起米安多的纸条,左搭桥,右划线,然后右手一通点算,说:

“二婚命,今年开启,白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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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安多泪流满面,积攒了半个月的泪水翻涌而出。后面沛白师傅又说了什么,她再没听清,也不想再听,跟沛白师傅挥了挥手,人就出来了。她急着回自己房间,她要给罗大可留一封信,把所有的情感表达出来,把所有想说的话讲出来。他可以不再出现,而自己无论如何不能一言不发就走。先留下一封信,以后,也许,要用上180个办法,然后才有资格对自己说不成,说一切尚未开始就已结束,如此,二十年后自己才不会后悔。这番强烈的压抑不住的情感是上天所赐,过去从未有过,万不能就这么荒疏了,糟蹋了。

她信沛白,虽然此前交流有限,但此时她就是导师,就是预言家。沛白所说二婚命,对象只能是罗大可,不可能再是任何人。如果对象不是罗大可,自己今生不可能有二婚。

这个节骨眼在村里闲来走动的人,都能看到米安多匆匆而行,不时擦拭着眼睛。

 

隔着杂货店的窗玻璃,二杏妈看到米安多从门前匆匆而过,嘴角一撇,心里围绕米安多的来处、去时、身份、言谈生出十几个念头。

米安多在学校门口要进未进的当口,看见一辆车从桃花吐桥的方向驶来。她希望是罗大可的车,希望罗大可与她一样难耐思念,前来话别,于是脚下生根,驻足而望。

开车的罗大可同时看见米安多,急踩油门,奔驰而来,转眼车到近前,猛然刹车。

米安多醉酒样晃摇着走近。

 

罗大可熄火下车。他想跟米安多打探孟校长近来可好,想说朋友一场自己是来送行的,想跟米安多说自己明天要出发去新疆特来告别。可是,米安多摇晃的身子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张嘴无言,全身的神经末梢都着了火,不顾一切地迎了过去,紧紧抱住脸色苍白、眼角流泪的米安多。

世间再无事,只有眼前人。

粉色退去,天空飘起雪花。二杏家杂货店聚集了几个闲人。有人刚刚结束跑黄河,有人计划明天去,大家看着窗外飘雪,纷纷提起“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这句老话。

 

本篇取自长篇小说《假如你先生来自桃花吐村》

第五部分【且听风吟】 第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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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罗大可年三十晚上受了刺激,把米安多和孟宪启两人想得龌龊不堪,自己却跑回家生气了,实在有点小孩子气。是的,恋爱中的人大脑都比较短路,思考问题都不会转弯。生无可恋的罗大可准备远走新疆,躲得远远的心就能解决问题了?启程前一天,他收到孟宪启通过程丽让罗然转告的信息,十六为即将回沈州的米安多送行,罗大可被这个绕了好几个人转告的信息气得浑身瘫软,却终于忍受不了内心的折磨,开车前往桃花吐。孟宪启这个拐了几个弯的呼叫,救了罗大可,也救了米安多,半个月音讯全无的压抑在相见的那一刻全部释放。编辑:天海蓝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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