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晓带着助手贺平去横店看望一位老友，喝了浓浓的鸡汤，带回了满腔激情。影视界风起云涌，咱国这么大的市场，除了印度，任何国家都比不了，如果不借此机会发展，如果不乘地方经济急于别开生面图谋发展的东风创业，可就太对不起全省乃至全国的父老乡亲了。

横店老友韬略满溢，坐拥20个千岛湖啤酒空瓶，嘴不停溜地鼓励宋晓，言之凿凿他之壮志难酬是暂时的，不足虑：

“再造一个横店不是梦。有日本人投资你要干，日本人不投资你也要干。干革命吗，关键是自己干，不能把成功这根竹竿靠在别人身上，你得干起来，千方百计想办法，革命斗志不能丢。你去见领导，各级领导，主要领导，给他们讲故事，开发他的智力与能力，调动政府的力量。讲故事很关键，必须生动，必须真心实意，以对方流泪或者血栓通了为目标。记住，领导一动心，革命就成功一半了。”

“你说得太好了。你看看，我不仅茅塞顿开，浑身血管也要崩开了。你看看！”

横店老友正讲到激动处，自己被自己彻底感动了，没理会宋晓青筋鼓胀的胳膊，继续说道：“企业的加盟也重要，要千方百计寻找合作者，那种眼界高远些的。也不是我说，你原来中意的企业根本不够分量，一个八线小城的房地产商，能有多大体量？”

“是我看中了人家的地皮。”

“好在哪里？”

“临河啊！影视基地需要一条原汁原味的河。”

“幼稚！河是可以打造的，三D时代，什么不可以创造？对了，为什么不找山西的合作者一起想办法呢？投资影视业对于那些靠挖煤起家或者其他各种出身不堪的人来说，可以洗去他们身上的泥水和汗臭。这是一处文化洗车场，洗净一切，挡风玻璃，轮胎，统统洗净……”

听友一席话，胜读十本书。

宋晓把之前所写报告充实一番，排版打印，装订成册，分别送交省宣传文化各部门，重申自己的文化梦：建立一个别具地域特色的影视基地，建筑风格包罗清朝、民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及至共和国成立初期，多年代，多风情，吸引各路影视剧团队，使之蜂拥、痴迷，就像西部影城那样吸引自己的菜，就像横店那样热闹非凡。康谷县，有山有水有故事，就这里了。

还跟过去一样，省宣传及文化部门对此事很重视，相关负责人说的话也很有分量：是的，我们感兴趣，我们也有文化扶持基金，不过我们需要你的详细规划，我们要可行性。

领导到底是领导，指引的方向也具体：

“钱不是问题，我们出一部分，让县市各出一部分，再找一个资金雄厚的企业做总投资人，这事儿就ok了。

啥叫可行性？领导说可行，就可行。宋晓久经江湖，明白此间道理。他知道自己需要去一趟双鹤市，然后再去康谷县，去见市县领导，暂时不说钱，就说前程，就讲故事。春节前必须走一趟，春节一过，一场春风就能吹化一冬冰雪。他看好的那块地皮据说是五期工程，已经完成一期，二期工程已经打好地基，冻土一化就要动工，到时做工作会更加麻烦。时间不等人啊！一年之计在于春，在于春天的故事。他的故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没错，他还需要搞清一些数据，这个非常关键。

宋晓的第一站是双鹤市，要拜见的第一人是双鹤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江好渡，宋晓早年当记者时的老友，如今刚好负责文化产业建设。江好渡对影视基地很感兴趣，连声说可惜了可惜了，说如果你早来，今年双鹤市的重点工程就是这个了。

宋晓忙说今年的日历才开始翻页，今年双鹤市的重点工程就这个吧。江好渡说不成了，今年的计划都是去年定妥的，再说现在领导们都在忙换届，好些工作都停摆着，一时提不上议程。宋晓直拍大腿，慨叹自己时运不济。不过老友毕竟是老友，虽然不能直接促成此事，还是帮了大忙，让宋晓轻松拿到一组对自己的计划非常有利的数据：双鹤市库存商品房积压甚多，五年不再建也卖不完。也就是说，他看好的鹤立房地产开发公司那块在建的别墅区项目已然多余，虽然一期已经完工，但算出细账比对，不如终止，改建影视基地。宋晓心花怒放，他在说服地方政府合股建设影视基地的道路上，有了理论联系实际的立足点。

像所有艺术家一样，宋晓喜欢街头小店，可以一坐到天明的那种，或聊天，或喝酒，或看他人聊天喝酒。晚间时间宽松，宋晓带着贺平出来闲逛，边走边聊边找地方吃饭。两人说远说到未来的影视基地，说近说到明天的康谷县之旅。

“但求各路大神保佑你我心想事成。”

街边出现一个门面简洁干净的小店，不像能通宵喝酒的门市，店名格桑花。

“北方乡下，人们管格桑花叫扫帚梅，不很吉祥。”宋晓若有所思。

“我们不要去吧！”

“怎么，怕妨？如果一个小小饭店就把咱们的事业妨住，那还真挺神呢。”说着，宋晓推门而进。

大堂干净简洁，两排餐桌，六人桌靠窗，四人桌靠墙。宋晓以为叫了这样秀气名字的饭馆，老板娘该是女生，没想到却是个高大威猛的大胡子，墙上挂的照片显示他曾是篮球队员。

两人用眼神交流了“有趣”二字，在靠里的一张四人桌坐下，要了一拎七星啤酒，要了几个荤素小菜，红烧肉，猪皮炒青椒，干豆腐丝炒豆芽，花生米拌菠菜。

贺平随身带着便携摄像机，把宋晓一天的行程包括查阅资料的经过都录了下来。多年的记者生涯让宋晓养成一个好习惯，机器随时开着，即时收录资料，广泛搜集素材，有些通常看着不起眼的情节，之后制作纪录片时弥足珍贵。这是宋晓的经验，也是影视基地筹备工作之必须，说不准什么时候相关领导或者投资人要了解情况，完全可以立体呈现，声光电齐上，总好过口头汇报。宋晓对贺平的表现越来越满意，他已不像最初，什么录什么不录问个不休。熟能生巧这话结实，凡干大事者，身边人必须肯于学习且不断长进。

邻桌几位有些年纪的妇女在吃饭，感觉是老友聚会，说话声渐大，不听也得听了。

“女人常在小事上认真，她们在一起时又总像讨论多大事业似的。”宋晓不屑。

“宋导您发现没有，从沈州到双鹤，女人说话的嗓门越来越大。”

“按你这么说，明天咱们去康谷县，那里的电台根本不需要扩音器。”
“就这意思，许是音箱在那里根本卖不出去。”

两人说笑着。

转眼，邻桌的话题引起宋晓注意。有人在说红烧肉，嗓门不小，包括宋晓在内的一屋子人估计都听得真真的。她说店里的猪肉不香，跟着说当代人个顶个可怜，因为根本吃不出来哪肉香哪肉不香。说话者贬损完毕，转头说自己十几年来终于吃到了想吃的猪肉，就是小时候吃的猪肉，就是饿了馋了的时候最想吃上一口的那种猪肉，继而说到猪肉的来源地，康谷县七星乡桃花吐村，说自己有个朋友，朋友的学生住在那个村，自己通过朋友委托学生搞到了最正宗最纯香的笨猪肉，没有一点塑料味道，尽是小时候家里吃的猪肉味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宋晓看了贺平一眼，后者立即拿过摄像机，悄悄打开，把镜头对准邻桌。看来，明天这一趟要一举多得了，返回沈州时要带些笨猪肉。想着，眼前的红烧肉全然无味。

“纳入计划呗？”聪明的贺平会意地问。

“必须纳入。精神文明物质文明两手一起抓。”

“两手都得硬。”

晚饭后，回到酒店，宋晓兴致未消，全无困意，拿出笔记本电脑找片子看。每天看一部电影，在他是多年习惯，不单是简单一看，主要是学习，以业内人士的视角学习，积累经验，开拓视野。

宋晓看了两部电影，一部是《怒海沉尸》127，看过后觉得似曾相识，顺着感觉找来《天才瑞普利》128复看一遍，果然一个出处——源自同一本书。宋晓得意，认定自己这辈子的事业就是影视剧，以及与影视剧相关的一切，还没有其他东西让他如此心心念念。

第二天在前往康谷县的车上，宋晓对贺平说：

“有的书说掌握了能源就掌握了世界，掌握了未来，这话不对；还有说掌握了网络就掌握了世界掌握了未来，这话也有局限。我毫不犹豫地认为，掌握了观众才是真的掌握了全世界，掌握了真正的未来。”

贺平说：“宋导您说的太对了，字字珠玑。” 

“少来！”

农历大年二十九，赵平比往日起得早，依次把书屋及幼儿园的炉子点着，烧上火，压好煤，又给幼儿园及南趟房走廊里的水缸分别提满水，这才回到自己房间，用从孟宪启家拿来的酸菜做了两碗酸菜面，一碗自己吃，一碗给大黑。

今年的酸菜腌得格外好，虽然孟宪启比以往多腌足足一倍，小坛子换了大缸，却丝毫没影响口感质量，赵平对此功不可没。来桃花吐几年，赵平几乎学会了乡下所有活计，包括腌酸菜，做粘豆包。

“通才，到哪里都能生存了。”

孟宪启对此默默赞许。

今天，通才赵平的身份是护卫加力工，他要与季小麦一起去康谷县，给罗大可的朋友送猪肉。自从七星山登顶以来，赵平成了季小麦的法定跟班，陪她去老李太太家，去乡里大集，去李家盖，去所有已知的人家选购猪肉，总共收购五十多斤，外加一个猪头，六个猪蹄，两对肘子，一副下水，陆续寄给王吉梅教授。

王吉梅转达了多位朋友的赞叹，对季小麦说多多益善，有多少要多少。

“唉！学生太多，单是增加桌椅远远不够，还要不停增加班级！关键是学苗质地太差，上课时总有人玩手机，业余时间没谁进图书馆！我没有时间研究教学不说，学生们将来能不能学有所用也是个问题。两耽误！”

季小麦想起王教授曾经的抱怨，心中暗笑。

“赵平！我敢肯定，眼下我们王教授对笨猪肉的喜爱胜过了其他，包括学生和教室。”

季小麦喜欢跟赵平一起做事，去哪里都喊着他。她哪里知道赵平在她面前完全换了个人，且是因她而换，表情也在日渐丰富。最突出的是，赵平喜欢说话了，凡事都有见解，思维也开始主动，不再以嗯哼应对全世界，应对所有人。比如头天傍晚，他特意找到米安多，说自己明天外出一趟，先去县城，然后去双鹤市，有什么事情等他回来再说。

过去哪曾有过这一出？不管干啥，都是起身就走，干啥去，啥时回，随你猜。

一碗酸菜面吃罢，赵平简单冲洗了碗筷，放大黑出去溜达一圈，顺便方便，然后把狗关进屋，自己去了季小麦家。季小麦正跟爸妈在炕上吃饭，招呼赵平进屋坐。赵平不肯，让她慢慢吃，自己一个人出门站在院里，遥望白雪耀眼的七星山，想着那天众人一起爬山时的境况，一时心暖。待季小麦吃完饭，他帮着把昨天新购的二十几斤猪肉装进季广发那辆宝来车的后备箱。

“你有1米5没有？”赵平突然问。

季小麦先是一愣，转而五官朝天笑岔了气，说：“我没那么惨，1米58好不好！”

赵平笑而不语，眼见一只蝴蝶幻化为一朵向日葵，夺目盛开。

两人驱车直奔康谷县城集利镇南口街14号的罗记私房菜馆。罗大可的省城朋友在那里等着。昨天，罗大可当着宋晓的面打电话给孟宪启，特别叮嘱，说宋晓导演回省城的车票都买好了，万事俱备，只欠猪肉。

之后，他陪同宋晓前往安邦河畔停工待春的别墅工地查看。

这块工地对于罗大可与宋晓两人都非同寻常。于罗大可而言，那里曾经是县图书馆旧址，是他振兴康谷县文化事业的基地，十几年挥汗如雨，是梦开始的地方；于宋晓，那里是日本关东军康谷司令部原址，是未来影视基地之所在。两个人心绪不一，各揣感慨。罗大可脑海里浮现诸多旧日时光，旧址爆炸前夜特来凿壁取画的情景犹如昨日。宋晓则想象着影视基地建成后，自己每每向来宾介绍复原的日军康谷司令部时一定这样说：这里是原址。没错，就是这里，原址原味。

两人在此盘桓一个下午，然后回到罗记私房菜馆，坐在壁画下面畅谈，时而抬头观看。宋晓向罗大可推荐《怒海沉尸》与《天才瑞普利》两部电影，说一部是首创，一部是拓展。罗大可则推荐了《放逐》35，简单说了里面的演员与电影立意。宋晓称赞罗大可电影知识增长迅速。罗大可对此默认，不无得意，想说自己比照米安多可是绿皮与动车的差距，瞬间说出的却是：

“得益于你赠送的大电视啊！”

长篇小说《假如你先生来自桃花吐村》

第四部分【风雅颂】 第十四节

注释：

127、《怒海沉尸》—1960年法、意电影，导演：雷内.克莱芒，主演：阿兰.德龙、莫里斯.荣内特、玛丽.拉福莱

128、《天才瑞普利》—1999年美国电影，导演：安东尼.明格拉，

主演：马特.达蒙、格温妮丝.帕特洛、裘德.洛、凯特.布兰切特、菲利普.塞默.霍夫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