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饭后告别的时候，佳慧再也不敢说一句轻薄陈国华的话了。当她抬头看着那个五大三粗的女人时，不仅仅感到在身高体态上，那个女人在压制着她，在任何方面，她都被陈国华压制得死死的。虽然她在穿着打扮和年龄相貌上都比陈国华好一些，可这又有什么用呢？程力扬无论如何不会把如同钦佩他妻子那样的目光，投给佳慧的。

　　席间，陈国华含着泪回忆了父母车祸去世后，她和弟弟过的第一个春节。别人家都是一大家子人围在一起吃饺子，吃热气腾腾的猪肉炖粉条，在当院子里放着鞭炮，她的家却只有她和弟弟两个人，八岁的弟弟还不懂什么是愁烦，只介意自己没钱买鞭炮。陈国华平生第一次包了一盖帘饺子，饺子虽然包得奇形怪状，可总算把馅子弄进饺子皮里去了，她家里没有钱买肉，只炖了一锅白菜粉条，那一碗粉条和一碗饺子也在桌子上冒着热气，家里的电视上也播放着春晚的节目，可充斥在屋子里的那份无处可逃的冷清、孤独感却让人心如刀割般难受。端起饭碗来，还不等吃饭，姐弟俩就哭成了一团。虽然也有亲戚请他们姐弟去家里过年，可哪有大年三十去别人家过节的道理呢？

　　“弟弟，你别哭了，往后咱姐俩也要好好地活着才行，咱爸咱妈在天上一定希望咱们俩都能好好活着，咱们一定要高高兴兴地过好每一天。”陈国华擦去眼泪给弟弟和自己加油打气，说着话又把饺子夹给弟弟吃，自己吃着剩饭。姐弟俩和着眼泪吃下了年夜饭。

　　佳慧从来没有体验过那样的痛苦生活，但还是能感同身受地理解陈国华的心情。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幼年失去父母，中年失去伴侣，晚年失去儿女。佳慧想起自己十三、四岁那时候，还从来没有洗过自己的袜子呢，就连吃饭都是妈妈把饭盛好了，端过来放在她面前，她才开始动筷子。如果她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得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了，那她可怎么受得了啊？

　　“你嫂子什么活都会干。她的手可巧了。”程力扬还嫌对媳妇夸奖的不够，又说道：“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脚上穿的鞋，都是她自己做的。”

　　“真的呀？不会吧？”佳慧瞪着眼睛说。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逼到那儿了，不做不行啊。”陈国华苦笑了一下。佳慧忙低下头去看陈国华脚上的鞋，那是一双极普通的敞口布鞋，已经被她穿得旧不拉几的了。

　　“我说洋洋哥哥，你是不是做的太不够意思了？你看你自己穿的这么立整洋气，怎么就把我嫂子刻薄得什么好衣服也没有呢？”

　　“那你可真是冤枉我了。”程力扬急忙叫道。“你不知道，我们俩成天因为这个穿衣服生气打仗呢。给她买的好衣服，她根本不穿。”程力扬一脸的气恼。佳慧总算在这两个人身上找到了不和谐之处。她忍不住心中暗喜。

　　“我知道我这个样子挺给你掉链子的，让你在朋友面前没面子了。我也在努力地改呢，其实穿衣打扮确实是一个人应该具备的素质，打扮得干净清爽，不仅自己舒服，也是对别人的尊重。可我就是舍不得扔掉旧衣服。我小时候的衣服都是别人给的，总是穿到实在不能穿的时候才会扔掉，所以到现在我也舍不得扔掉哪里都没坏、没破的衣服，这简直成了我的毛病了。老公你放心，以后我尽量不穿旧衣服。你看，我今天穿的就是你给我买的衣服么。”果然，陈国华身上的衣服是质料很好的一身纱料衣服，就是颜色不太新鲜，是深灰色，样式也一般，属于中老年妇女的常见样式。程力扬的穿衣品味能选这样的衣服？

　　“得了吧，这哪儿是我给你买的衣服？要依着我，才不会要这个样式呢。”

　　“你不是也说这衣服好看吗？”

　　“那是因为，你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衣服了。”程力扬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佳慧你不知道，你嫂子有多能存钱呢。她一个月只有一千块钱工资的时候，她竟然能一年存下一万多块钱来。我真不知道她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我那时候在学校食堂打工，吃饭免费，工资当然就都存下来了。”陈国华依旧好脾气地笑着。她看向程力扬的目光既慈祥又爱惜，满是老祖母对小孙子那般的宠溺。一个人要是成天被这样的目光包围着，那幸福感怎么可能不爆棚呢？难怪程力扬会对她如此言听计从又欣赏钦佩呢。佳慧看着朴素又稳重的陈国华，不得不佩服她的坚韧和能干。回头又一想到自己上班已经两年了，可到目前为止，还一分钱存款都没有呢，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羞愧。

　　“嫂子太会理财了。这方面我真得向嫂子讨教一下，你是怎么存那么多钱的？我咋就存不下钱来呢？”

　　“这没什么难的呀，不过是因为我从小没有养成花钱的习惯罢了。只要是除了必要的花销之外的花销，一概不花就行了。”

　　“那什么是必要的花销啊？我觉得我买的那些东西都是必要的呀。”

　　“呵呵，佳慧妹妹，你没必要学我。你从小家里条件就好，没吃过苦。现在生活条件又这么好，何必自己刻薄自己。”陈国华笑着说。她身上有着一种让人感觉特别踏实，让人想亲近她的憨厚朴实的气质。佳慧不知不觉也有点喜欢她了。

　　“你也知道现在的生活好了，不该老是那样刻薄自己了。可你就是改不了省钱的习惯。”程力扬又嗔怪又心疼地说。

　　“我得给咱们儿子存买房子的钱呢。”陈国华笑着说。

　　“拉倒吧，咱儿子才几岁？用得着你那么操心吗？”程力扬把脸扭向佳慧说。“她是在给她弟弟存买房子的钱呢。她弟弟比你还小一岁呢，在饭店做厨师，她这个姐姐当的特别尽职，她打算两年之内就把弟弟的结婚房子买好。她什么事儿都替她弟弟操心，就差帮她弟弟找个弟媳妇了。”

　　“哦？”佳慧听说过有一种姐姐叫做伏弟魔，宁可自己过不好日子，也要帮助自家的弟弟过生活。都说伏弟魔很可怕，谁娶她谁倒霉。今天可算让她见着一个这样的人了，而且还是她的心上人洋洋哥哥的老婆。她打心眼里为洋洋哥哥惋惜。有一个这样的小舅子拖累他们，也是够闹心的了。

　　“老公，我父母没了，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我不帮他，谁帮他？”陈国华神情有些黯淡地说。

　　“你帮可以，但也要量力而行。自己的身体就不要了吗？佳慧，你不知道她每天不光要上班，还要干兼职挣钱呢，经常干到半夜去。真是不要命了。”敢情程力扬担心的是自己媳妇的身体，怕她会累坏了自己。两个人的恩爱情深，由此可见一斑。

　　一场饭局下来，佳慧只看到了一场夫妻恩爱秀，这促使她、把她对洋洋哥哥的不切实际的幻想都击了个粉碎。陈国华全程爱惜地看着她老公，而她老公也全程钦佩欣赏地看着他老婆。这样的两个人之间还能有缝隙被人插进一只脚来吗？恐怕连根针也插不进来吧？

　　这场饭局惟一的收获是佳慧懂得了该怎么样来存钱？陈国华的忠告是，不必要的花销坚决不花。而一个人最必要的花销只能是吃饭了，可就算吃饭也得分吃什么，以陈国华的标准来看，食物只要能果腹就行，好吃不好吃，营养不营养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她幸亏在成长阶段，吃的是食堂里的饭菜，要是自己做饭，她肯定得把自己吃成个廋骷髅。看她身体挺壮实的，想来是在学校食堂里没少吃饭。

　　佳慧最喜欢做的事儿，就是没完没了地吃零食，她知道一个女孩子是有多嘴馋来着。如果让她半天得不到零食吃，她简直要馋哭了。女孩子吃零食，就像男人抽烟一样，都是克制不了的欲望。想到陈国华除了吃饭之外，别的什么都不吃，这也太可怜，太难受了。佳慧可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为了存钱，放弃美味的零食和漂亮的时装，那怎么行？

　　这场饭局之后，程力扬又把两家父母请到一起吃了一顿饭。两对父母在一起叙旧聊天，好不热闹。只是陈国华的出现让佳慧父母差点惊掉下巴，看着这个高大威严的女人，佳慧爸爸妈妈拘谨了半天，什么话也没敢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夸小程程可爱，自始至终没敢跟陈国华说几句话，弄得场面有点尴尬。

　　佳慧妈妈留意着杨莉对待陈国华的态度，虽然做婆婆的没有流露出什么来，可她还是凭经验和敏锐的观察，看出了做婆婆的对儿媳妇的不满。因为漂亮时髦的婆婆一直不肯看儿媳妇一眼。大家聊起来后，更是把陈国华晾在了一边。好像她完全是个局外人一样。要不是佳慧觉得不太好，主动去跟陈国华聊天的话，陈国华会更难受的。

　　回到家来，佳慧妈妈动用了她有生以来的丰富生活经验，把陈国华狠狠地评头论足了一番。

　　“这就是乌鸦配凤凰的经典案例啊。我千算万算都算不出，她杨莉居然会有了个这样的儿媳妇。哈哈，这下子，看她还跟不跟我傲气了？我这一辈子哪样都比不上她，现在，她可没法跟我比了。”

　　“妈，你这话不对。谁知道以后我能找个什么样的老公来呢，说不定还不如人家那样的呢。”佳慧故意逗她妈妈。

　　“你要是真给我弄个那样的对象来，我就打折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