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事
闫金盆杀了五个洋兵,确实捅了个大漏子!此时,袁世凯已从八国联军手里接管了天津,漏子只有他袁大人兜着了。
这时,驻屯在天津的八国联军总司令已换成了德军中将格纳,格纳怒气冲冲的来了,他沒有带兵来杀人,格纳到直隶总督衙门找袁大人去了,他要袁世凯立等破案,捉拿凶犯。闫金盆跑到外地躲起来了,上哪里去找他。那时候可不像现在,监控到处都是,就是躲过监控,不管走到哪里一查身分证也跑不了人。“事大事小,一跑就了。”这是那个年代里流行的一句话。
几天过去了,一点线索没有。格纳带着一队洋兵把总督衙门包围起来,他指着袁世凯的鼻子:
“限你十天抓到凶犯,立地正法!十天抓不到,我先把你们政府的人杀光!再杀天津人。我把天津还给你们,你是怎么给我管的治安!”
袁世凯一听格纳要杀衙门的人惊了:
“我们一定尽力找到凶犯,请司令官阁下宽限……”
格纳立刻打断他的话:
“十天!就十天期限!”
说罢,格纳转身离去。袁世凯如一桩木头,呆在那里。
格纳走到大门口,命令守卫军官:
“这里面的官员从大到小,一个不许放出,出入的公文一率检查。”
守卫军官一挺身子,叭,打了个敬礼:
“明白!司令官!”
格纳又对跟着他的翻译说:
“不要跟着我了,你留在这里。”
袁世凯心里叫苦不迭!他没料到在天津坐老爷会有扎腚的事儿。在别的地方当官,除了应付头上的皇上外,他就是当地的皇上,在天津这地方洋人才是他娘的皇上,中国官员屁都不是!弄得命都不保了!《辛丑条约》规定清军在天津二十里外驻扎,天津城的驻军都是八国联军的兵,他袁大人应急想逃命都办不到了。
天津县县令阮国祯把四口脚行的大掌柜请到县衙里,与他们商量咋着解救袁世凯。
阮国祯哭丧着脸说:
“袁大人有难了!督府让洋人给围了起来,十天里头抓不到杀那几个洋兵的罪犯,袁大人就没命了!你说上哪里找罪犯去,谁知道是几个人干地,茫茫天下,他们一跑,去哪里找?我替袁大人求你们了!我知道你们能有办法!”
县令又向每个人抱拳致敬:
“求求各位了!求求各位……”
冯世武猛然一惊,这又碰上像过去那回火烧望海楼杀洋人的事。冯世武扫了一眼其他三个大掌柜,说道:
“这……这种事咋弄?还能让兄弟们顶上去?”
北口脚行的陈天左大掌柜说:
“让弟兄们替死?”
冯世武看看东口脚行赵瑞典大掌柜、南口脚行李师亭大掌柜,又说:
“大伙也算津门有头有脸的人,这事儿咱不撑谁能撑起来?”
赵瑞典闷不吭声,呆脸看屋顶。李师亭低头看脚丫子。
“赵大掌柜、李大掌柜!得替下官想办法啊!”
知县到他俩跟前又抱拳施礼。
陈天左说:
“答应下来是嘴皮子一张一合地事,弟兄的头就得让刽子手的刀砍下来!”
李师亭接话:
“咋在弟兄面前说?弟兄的命不和咱的命一样啊!”
知县在四个人面前来回抱拳施礼,他停在冯世武跟前:
“四位大掌柜这会儿是老爷!我求你们了!”
冯世武看看其他人:
“大人!我一个人可接不下来。”
知县把身子一挺:
“你们往后在天津地面上杀人不偿命!犯法不治罪!”
四位大掌柜一听杀人不偿命!犯法不治罪,忽地站起来。陈天左说:
“到时候袁大人不认账咋办?你能管的了?”
“这事我作得了主,解的是袁大人的难,以后还能忘了你们!”
陈天左说:
“好!杀人不偿命!我就冲你县太爷的这句话了!”
赵瑞典说:
“县太爷!光说说不行,真赶到事儿上别再不好使了,你得立个字据,到时候找袁大人也有凭证,让他知道是谁拿命换了他的命!”
知县连说:
“没说的!没说的!这个没说的!”
李师亭说:
“一条人命给多少银子?”
冯世武说:
“听说那回是一千两,这回咋着也得三千两银子吧!”
知县向县吏一挥手:
“拿纸笔来!”
县太爷给四口脚行的大掌柜签字画押,让一个脚行出一个人,空下一个,正好县大牢里有个等到秋后处斩的斩监候死罪犯人顶上,五个人凑齐了。
冯世武回到西口脚行,把混混儿都叫到前大厅,他也跟县太爷一样哭丧着脸。混混儿看见面面相觑。
冯世武开腔:
“我有难了!”
众混混儿说:
“大掌柜!大掌柜!您的难就是我们的难!上刀山下火海算个嘛!您说吧!”
“袁大人托县太爷找我和三个口的大掌柜,说杀那些洋兵的人找不到,洋人给他没完。得找几个人顶罪,替……替死……这咋办?”
混混儿争说:
“噢——这事儿。不就是一个死吗!怕嘛!”
“四口脚行,一个行出一个弟兄,咱西口谁去了,他的爹娘就是我的爹娘!”
谁去?还是老规矩,抽死签。死签落到陶进头上了,陶进心里啥滋味不知道,冯世武心里倒不是滋味,陶进是西口脚行的干将,别人死了不要紧,陶进抽到了死签,冯大掌柜真是心疼。没法,这是规矩。
接下来混混儿赴刑场,一个个视死如归,后头抬着五口大棺材紧随,路两旁搭着一溜路祭棚,摆供、烧纸、烧香。看热闹的人人山人海,但鸦雀无声,只听到四个混混儿引擎高歌,狂笑自若,那情境,无论是他们自个还是无数看客,甚是视为“英雄好汉” ,给这四个字,英雄好汉加引号?还是不加引号?
不谐调的是,那个斩监候死刑犯人,押赴刑场把他吓得半死,在四个混混儿的感召下,好歹他强打精神挺直了身,看客们还是觉得让他大煞了“风景”。
这种事、这场面,与上回火烧望海楼大教堂顶罪替死的混混儿如出一辄,在这里就不详说了。不过将死的人能看到给自个这待遇,也算值了。
唉——!天津卫的江湖,咋着个说法?
不管咋说,有人敢、又甘心情愿地替别人去死,无惧无恐,“英雄”豪迈地上刑场,在一个地方能出现两回。唉——!也只有在天津的江湖中!
唉——!天津的江湖里,还能再出现无数回!
唉——!就是天津的江湖能滋养出这样的混混儿。这样的混混儿才能干这样的事儿!唉——
天津南门外刑场上,刽子手摁陶进的头∶
“跪下!”
陶进头一顶,腰一挺:
“爷给谁跪过?不就是个死吗!我弓下腰,可怜你这个孙子,砍吧!你他奶奶哩砍吧,爷站着,砍吧孙子。爷替朝廷顶天下,砍下的头也比你那个屌头留在脖子上强十倍!”
刽子手:
“爷!你就成全小的吧,小的哪想过砍你的头啊!这不,小的也和爷你一样,替朝廷行事啊!爷!你就弓弓腰吧!”
陶进喊道:
“爷都成全他们,都弓下腰,爷不值得给这些孙子磨牙,爷都弓下腰!”
混混儿一字排开,弓下腰,对面的差役拽着他们的辫子,把混混儿的脖子都拉得平直,这样一刀下去,干净利落。陶进眼角里瞅见绐他送行的宫庆。
“宫庆兄弟!窑子里我那个妹妹托付给你了,别叫……”
“咔嚓” 一声,代替了陶进没说完的话。刽子手手里的刀落下了。临死的人说话到底是有数的。
一阵“咔嚓” 声,五个人头滚落在地。
火烧望海楼那回儿,天津混混儿替洋人缉拿的人犯去死,那是混混儿第一回干这种事,第一回,开天劈地,壮举震动津门,青史上“留名”了,多少年过去了,还被后人演绎出影视剧,作为剧戏,看点分量着实不轻。这回混混儿也是顶洋人缉拿的人犯去死,也许是重复走人家走过的路,确没人记的了。
“嗷——师父!师父!”
针灸医生从刘振声下巴周围拔出一根根银针,刘振声喊师父,算是他说出了第一句完整的话。
霍元甲一脸欣喜:
“能说话了,针灸真管用。”
医生说:
“再针几回,他差不多和平常人一样能说话。”
农劲荪在屋外,听到叫师父的声音,走进屋。刘振声看见农劲荪,怱地从床上跳下来,趴地上嘭嘭给农劲荪磕头,农劲荪拉起他来说:
“别磕了、别磕了。能给你针好,我高兴,我这里又多了一个武艺高强的人。”
农劲荪握住医生的手,感谢地说:
“真不愧是津门第一神针!还得请你再多针针,彻底给他治好。”
医生说:
“他光哑,不聋,这种症好针多了,要是又聋又哑的话,针起来就难,有的再针也白嗒。”
农劲荪对有武艺人的珍惜,是他这个同盟会员受到政治压迫的一种释然,也是他要做能够做到的事情。霍元甲吓退洋人,起到的政治影响,与农劲荪的政治目的相统一。这与一场打败洋人的战争意义相同。同盟会当时没有一丁点能与洋人对抗的武装力量,他们做不到的事,霍元甲一个人做到了。同盟会和列强的对抗,在象征意义上能做得到的,并可以致胜,就是在擂台上的战场,这就得仰仗武功高强的人。再就是农劲荪少时习武,对武艺一直珍爱于心,这也是他好结交武艺人的另一个原因。
【编者按】闫金盆杀了五个洋人逃去东北,当时天津已经归袁世凯管辖。八国联军总司令命令袁世凯限期破案,否则就要砸了他的总督衙门并杀光衙门里的人。杀人犯跑了抓不着,县令求四口脚行的大掌柜们为袁大人解围,并承诺他们今后杀人不偿命的条件。最终由四口脚行各出一个混混当了替死鬼。替死鬼们用自己的性命为家人挣下一笔钱,慷慨地面对刽子手的屠刀。本书曾用多个章节详细介绍过天津混混用自虐和自残的方式解决问题的风格,此一风格在这里有了升华。推荐阅读。编辑:大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