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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逝的年代 第9章

作者: 安详 点击:700 发表:2022-04-09 09:43:01 闪星:4

茨榆坨的南高大园桃杏花开了,它离堡子有三里许。每逢这个季节,村里总有些年轻人逃离家乡,到外面去闯荡。老人们说,这都是地气上升的缘故。是啊,春天给大地灌满了浆液,青草发芽了,柳梢吐绿了,鸟雀啼鸣了,连一冬天卷伏在炕柜下的猫儿也串上房嗷嗷叫了。春天使万物躁动不安。其实,青年人选择春天出游也自有他们的道理,他们想:天越来越暖了,夏季好混,容易找到工作,到秋天便会有一点积蓄。等到冰封大地雪花飞扬的时候,他们会兴冲冲地叩开家门,给临近年关愁结满怀的二老带来意外的惊喜。然而这醉人的美梦有几个化为了现实呢!

“我得走了,姐姐。”他的面颊轻松地揉着她的秀发,“不是我薄情寡义,不是!你想,在这样的时局之下,我们能恩爱几时?还记得那小曲儿吗?我好比惊弓的鸟儿落入你的窝……感谢你,我的好姐姐,你在我无处容身时给了我一个家……”说了这话柳三有些凄然。

“你走吧,走吧……我一生中最怕的事情,我天天悬想着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卢婶枕着他的肩,泪珠儿一串串滴在他胸前,“我知道你是一个不愿久居篱下的人,何况我是个女人?秦琼卖马也是一时……奔你的前程去吧……”随着这泣不成声的话语,她的肩膀竟不停地抖动起来。

“其实,我怎愿离开你呢,我多想夜夜这样偎依着。”说着,柳三更抱紧了她,“可头上总像悬着一把剑。你这里人来人往,遇到一个生人,我就担心。我更怕因为我而断送了你的生意,你的茶馆,那可是你的活命的路……”

“我丢不下你,像戏文那样,爱叫你三郎。你是那么温存又有力量,只要你一靠近,我就浑身发热。那曲儿是怎么唱的?‘哥哥你且下马,哥哥你莫扬鞭,小奴家愿为你,褪尽我的衣衫……’”她一面偎紧他一面央求着,“就这样,再唱一支小曲吧!”

柳三轻声哼起来,一只手在她光滑的皮肤上揉搓着……

怜今宵,芙蓉帐暖更漏短,

叹明晚,枕冷衾寒谁共温?

……

“不,我明天送你去辽阳,命中还有一夜情……”卢婶坚定地说。

清冷的星光照着荒凉的古堡,柳枝儿在夜风中摇摆。

三更三点三更鼓儿梆,

情郎哥哥爬到奴的身上。

妈妈也是问呐啊,

妞儿妞儿什么东西响?

妈妈你要问,

什么东西响,

巴拉狗子吃食呱哒米汤啊,

睡觉吧,娘啊……

一个醉汉唱着小曲从街心走过,从茶馆的门前走过。那热炕头上正偎依着一对惜别的恋人……小镇的夜晚,春寒料峭,冷月在天……

当金财打开青年时期的笔记,翻阅家乡这动人的传说,便感到那凄凄的风流韵事,哀哀的温情蜜意,散发着纯真的爱情的芳香,在俚俗春曲中柔柔地流淌……

“我把这两年的积蓄全花光了。”卢婶一面擦着茶桌一面扬起脸对金财的母亲说。下午的阳光浮漾在她得意洋洋的脸上,显得春风满面。“可惜,宝子没去!”她悄皮深情地盯着金财,冷不防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坨村人都管他叫喜子,独卢婶爱用金财在外婆家的称呼,也许她为了表示跟金财母亲的亲密。她们的确处得很好,金财妈妈听金财说柳叔走了特意来看她。

“都是爷爷离不开他,”金财母亲这样说,但金财知道她是在找借口,“你们还在辽阳的旅馆里住了一宿?”

“是啊,”卢婶应着。

“你看要是带个孩子该多受罪。”

“我想,像个家,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出门旅行,那多好。我不愿人家看我们是野鸳鸯。我给他买了套洋服,单是那顶礼帽就够我一月挣的。还有这戒指,”她伸出手让金财母亲看了看,“一人一个,不太值钱。余下的给他作了盘缠。就算这半年多的工钱吧。”卢婶凄苦地笑了笑。

“他想奔哪儿去呢,回老家?”金财妈问。

“他要回家看看,想爹妈。可是不能落脚,以后打算经营口奔黑山,拜师学艺,进戏班子。要不成,就上山,找游击队。他不想一辈子东躲西藏,过下九流的生活。”

“你没问,他有媳妇吗?”

“我没问,看样子没有。反正对我都一样,人走了,你还能指望什么呢!只盼他平平安安地闯过难关。那一天从辽阳回来,我一个人骑着你家那毛驴,心里真难过。露水夫妻,做了一场梦。二妹妹,我当寡妇当怕了!”卢婶停下了,软软地坐下来,拿抹布的手垂在膝上,眼盯着墙。金财妈妈竟也找不到话说。许久,卢婶又接着说:“什么都得你一个人,买柴担水,生火做饭,洗涮缝补,侍候完别人还得侍候自己。一天累得要死,坐下来骨头都是软的。可你能靠到谁的肩膀上?就这样,还是是非非、风言风语,真是身心疲惫……”

她又沉默了,过一会儿,眼睛一亮,“那一天过得可真快乐!他穿上那洋服,戴上礼帽又漂亮又神气。他真年轻,真年轻。我们买了好多吃的,摆在旅馆的桌子上。他拿筷子敲着小碟,给我唱《草桥惊梦》……就是张生进京在野店里梦见莺莺那一段。平时在茶馆唱,只觉得词儿美调儿美,可那晚上听来,心里真不是滋味。开始那几个女招待还站在门边听,后来便进来了,给我们倒茶,也坐下来。她们认为我是做大买卖的,把小柳当成了戏子。唉,就让她们把我看作有钱的荡妇吧,只要像戏文里说的,一夜风流……我当寡妇当怕了。”卢婶闭起眼,泪珠儿从她的睫毛下流出来。这时太阳已西斜,忽然,一个人掀帘走了进来:

“我这里透骨地相思何日了,你那厢枕边儿惟有泪珠盈……嫂子,看茶!”

一个人进来了。逆光给他蓝袍子泛一层光辉。

“这肖六!”两个女人都乐了。

才子肖六是富家浪荡子。警长要抓柳三,就是他给卢婶透的信——他堂哥肖五在警察所里跑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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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柳三要走了,卢婶虽然不舍,但她深明大义,不能毁了他的前程。虽是露水夫妻,但也恩恩爱爱。柳三既有才有艺又有情有义。想起来,卢婶就潸然不禁。那个飘逝的年代,活着不易啊。推荐阅读。编辑:邵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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