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老虎重伤我玩伴

　　九月初九重阳节，方圆几里之内的妇女与儿童，有的提着竹篾篮子，有的背着树藤篓子，她们一个个喜上眉梢，络绎不绝地来到我们的山冲里采摘毛栗子。

　　满山沟洋溢着激情的惊喜与喊叫声，一片欢度节日的景象。期待满载而归的人群逐渐朝深山推进。

　　突然间，惊天动地的吼叫声撕破长空，犹如天崩地裂。名曰“牛寒心”的深山老沟里猛然跳出一只大老虎，怒吼狂奔，黑黄相间的纹身犹如梦幻中的魔鬼，在茂密的森林里时隐时现。

　　顾名思义，此处是连牛也会有寒心之觉的虎窝之地。人们都被这从天而降的灾星吓呆了，“老虫来了！救命啦！”一串绝命的呼救声在山沟里荡漾。

　　远处的人群虽然看不清老虎，却听到了令人发毛的吼叫，以及伴随而来的哭救声，尤其是“老虫”这两个字眼，足以撕人肺腑，错乱神经。似乎人人身边都窜出了张开血盆大口的猛虎，心肝被它揪出来。耳朵在鸣响嗡嗡，眼球里泪水盈盈，求生的本能让她们也不约而同时呼喊。救命的呼声此起彼伏，山沟里瞬间成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魔窟……

　　人们连滚带爬地逃下山来，有人只手拖着鼻涕眼泪三管齐下的孩子，篮子篓子已经丢弃在山上；有人踩掉了破草鞋，光脚板留下滴滴血印；有人被刺木划伤脸皮，刷白的脸蛋上血泪模糊；有人被灌木扯破衣服，敞胸露背仍满身汗水……

　　可能是山坡上人多势大，形成一片拉网式搜捕的假象，干扰与逼迫惊醒的老虎夺路逃离。但无论如何，结局都是老虎得势，仅仅几声吼叫，就吓得满山沟的上百人魂不附体，它却迅雷不及掩耳地乘机溜跑了。

　　一个邻居大娘背着昏迷不醒的儿子冲下山坡，殷红的鲜血滴在她的身上，如同颗颗子弹击穿其心窝，她边哭边喃喃自语：

　　“伢崽呀，伢崽，我的命，我的肉，你要忍着，菩萨会保佑你……祖宗老子会保佑你……”

　　几个邻居在后面护着，一群人手忙脚乱。他的上衣被撕破，脸部受重伤，一大块肌肉几乎就要掉下来，满身是血……

　　人们猜想，老虎仓惶逃窜时，他被它的爪子碰了一下……

　　我当时就淹没在距离这位玩伴几米处的丛木里，出亊时突然感觉一阵狂吼震耳，犹如一股妖风擦肩而过，吓得丢失了神志，根本没看清是什么东西，求生的本能让我没命地朝山下狂奔……

　　值得庆幸的是，先天晚上，附近一个村子又被老虎叼走了一只狗。要不然，伤者就成了自入虎穴的美食。方圆百里之内，无人不感叹：这伢崽了不起，有菩萨护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如此看来，我也沾了不少福气啊！

　　伤者是我的一个玩伴，年龄比我大一两岁，我喊他“春哥”。他家住离我家约莫一里处的“甘场子”，位于我们这个小山冲北面的口子上。

　　他父母赶忙请来本地超高医术的老郎中，这位土医生将伤者脸部的肌肉复位后，敷上草药，还开了药方，每天吃中药。数十天后伤口全逾，没有任何后遗症状，只是外表皮肤上留下了一个大半个圆弧的伤疤，且陪伴他一生。

　　5.6　邻居玩命打老虎

　　山冲东出口处的一幢茅屋叫“过路场”，这里住着一户王姓兄弟，离我家直线距离大约五百米。我们小辈都叫王家老大为王八叔，呼老二为王九叔。王家兄弟农闲时有狩猎爱好，各自拥有一杆土造的长竿猎枪。它的子弹是如同绿豆大小的一团铁丸，连同火药一起从枪口上倒装。射击的距离虽然不太远，却是范围较大的一团霰弹，因而近距离内射击通常会百发百中。

　　山沟里的大人们无不议论打虎。王家兄弟勤劳豪爽，乐于助人，更有为民除害的责任与决心，找来亲友商议打虎的绝招。大伙都想发财致富，一致决定抓活的。倘若得手，那是老天爷喜降财神，个个都会成为暴发户。几经酝酿讨论之后，最终决定使用独自创新的“扮桶罩捕法”。

　　扮桶，乃农家最大最笨的农具，主要用于下田收获稻谷，秋收后也可以用作存放粮食的临时仓库。它仅仅是个长略大于宽的矩形大木桶，长宽约四尺，高过两尺，前方的左右两角各伸出一块木板酷似耳朵供人拖动，占据空间犹如一张双人床，重量近百斤。

　　那时节，扮桶还是男子汉的体力测试器。远距离搬运时，身强力壮的男子，抓往其中一角的“耳朵”，一股作气将它掷到自己的肩膀上，一个棱形的庞然大物就骑在他身上，全由壮士掌控平衡，摇摇晃晃地伴随着他的艰难步伐而缓缓前行。力气小点的则甘当乌龟，先将它竖立起来，背贴桶底让其盖过全身，驮着它行进，尽敢也挺费力却会遭人恥笑为娶不到老婆的弱夫。

　　行动的当天，王八叔与王九叔及其亲友背上猎枪和木棍，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艰难地抬着一个扮桶，悄悄上山。众人不声不响来到虎窝旁，果然有一只老虎在鼾然大睡。大伙这才彻底相信“老虎白伏夜出”的生存规律。

　　众人掀起扮桶，所有动作都曾在院子里反复操练过，协调而麻利。瞬间利利索索地将老虎罩住，大伙一块使劲，死死扣住扮桶，试图待老虎挣扎到精疲力竭时再设法抓捕。

　　其实，王家兄弟犯了方向路线性质的致命错误，十多平方尺面积的一个大桶底，压力如此分散平摊，恐怕四个武松也按不住。老虎虽然一时被罩住，但是立马惊醒，随之发威求生，一起身就掀起扮桶，全体壮汉们拼死用力也无济于事，老虎终于从桶底窜出来，反而弄出个“人仰桶翻”的惨局。

　　老虎趁势朝王八叔迎面扑过来。八叔是个老猎手，临危不惧，瞬间举枪迎击，枪膛还没点火，枪杆就被猛虎折弯了。八叔被老虎扑倒在地，形成猫抓老鼠之势。生死关头之下只能救人了，王九叔被迫朝老虎开枪，众人拼命呼救。老虎自知寡不敌众，受伤后夺路逃窜。

　　此时正值农忙季节，人们正在田间忙碌着。突然听到山顶上传来的枪声与呼救声，才知大事不妙，纷纷上山相助。手忙脚乱地抬下来受伤的王八叔。

　　男女老少纷纷朝众人下山的山冲北出口“红火坪”跑过去，我也跟了过去。只见谭家富哥的院子里放着一把竹椅，王八叔斜躺在椅子上，痛苦地呻吟着。他满身是血，几个男人正在给他擦洗。椅子旁边的杂草地上，放着那杆已经弯折成约莫90度的破猎枪，沾着斑斑血迹……

　　王家也是请来老中医治伤，敷草药，喝煎汤。几个月后王八叔伤口全逾，没留下任何不适症状。

　　王家兄弟俩成为周边数十里内外人人赞口的楷模好汉，也成为我儿时的打虎英雄。

　　后来的几十年新农村建设，科技大进步，经济大发展，毁掉了大片的森林，铲除了老虎的领地，断了老虎的生路。农药的推广应用更是火上浇油，让大批动物进食就中毒……

　　生态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屋里屋外再也不见蛇影子，山上别提老虎这样的猛兽，即使是盗杀鸡鸭的小野兽也都无影无踪了。山坡上只留下了蚂蚁、白蚁、蚯蚓与蚊子一类的小爬虫，麻雀与喜鹊算是林中大王了。人们在一个脱离了蛇案虎患的“安全环境”中安居乐业。

　　山里人也只能跑到省城里的动物园，呈上过百元的入园见面礼，才能看到已被监禁起来的“罪犯”与“怨家”。从小与老虎为邻，且多次被它吓破胆的我，也是在1970年代的汉口中山公园动物园才静心静意仔仔细细地观赏了老虎，这才真正认识了老虎，看清了它的真面目，不过此时已经丧失了它祖传的虎威霸气而显得可怜巴巴的……

　　在人与老虎的全球性生死摶奕中，老虎惨败。全世界的许多地方，老虎原有的大森林大家庭大自由都被人类剥夺了，家族邻居都被人们杀死了。在地球生态这个共同体中，老虎成为濒危动物，仅在有限的国家级森林公园里受到法律保护。又因可供人们观赏取乐，动物园里的恩人才高抬贵手，留下孤苦零丁的几只当模特……

　　这两条路，应该就是老虎的最终下场与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