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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作者: 大川小溪 点击:452 发表:2022-03-10 09:04:08 闪星:3

海。海平线。

一排排白浪顽强地冲撞着黑色的礁石,燥动喧嚣……。远处,迷迷茫茫的海平线在阳光中抖动。你可以望见海平线,你就是接近不了它。你骂着一叶破烂的小舟拼命划着桨。大大小小的三角浪啃噬着船板。鱼虾在蹦蹦跳跳讥讽着你。你满身大汗筋疲力竭地划着。可海平线老在你前面朝后退去。天渐渐黑了。海鸥在不安的呱噪。你哭了。你永远也达不到海平线……它消失在浓黑的夜色中。

什么是海平线?

沙石:海与天相交的地方。

殷云:使你想起女人裸体的那条线。

我:是我们当作家的梦。

这是我们沙龙奄奄一息行将入木的时候,大家又来到这海滩,算是为沙龙举行送葬的仪式。

我们决定先下海畅游一番。疯子脸色像烧过的灰烬,拿起鱼竿儿说:“这儿不能游,有鲨鱼!”

“你还怕它?”我跳进水中仰游着,“鲨鱼离你一丈远就会麻醉失去知觉。”

疯子便独自蹲在礁石上钓开鱼。他像在海风中吟诗似地嘟嘟囔囔,仿佛在对鱼讲话,又仿佛在对海平线讲话。

殷云游到我身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说为什么现在文坛乱哄哄不那么圣洁了?我当了几天厂长算看明白了,也是因为大锅饭!反正刊物赔了由我们国家补。好些的玩点儿空灵、时髦、象牙塔,管你读者爱看不爱看;坏的拉名人、走后门。这文坛不改革算完了!”

我游到疯子蹲的礁石上。他一手把竿儿,一手掏出张纸片一晃又揣回兜里,美滋滋地:“想看不?一位女士给洒家的情书。”
    我却早瞄见纸头儿的三个字:退稿笺。

他的钩上竟没安鱼喂子。他三秒钟便提起钩儿看看,两眼放着邪光:“我妈真可笑,说我脑子病了。如果写小说的脑子病了,那可太可怕了。”

我坐到他身边摸着他的红头发:“如果他明白自己病了,就更可怕了。疯子,先别写什么了,上医院看看。”

“我能有病吗!你是骂我!”

殷云也游过来,一笑:“我说你们都别写那些破玩艺儿啦!干脆到我们厂去帮我创名牌。王蒙不是早劝青年别都在文学小路上挤嘛!”

本儿价忿忿地:“他?他是坐在车上劝别人别往车上挤!”

我苦笑着:“王蒙说话没权威。如果有的人说这话,青年们也许就不做作家梦了。”

“谁?”

“我们。”

殷云开始绘声绘色讲他跟女会计进京参加展销会时,在对面卧铺上摸她的事儿,“等我手头有了十万八万,又有了风流䪨事儿,我非呆在家里写个反映改革总体面貌的长篇不可!”

沙石讲他和老婆如何给未来的孩子起名儿,男的叫“作作”、女的叫“家家”。

臭屁股文凭已经到了手,调到市文化局,“咱下一步目标当主任。你们好好写,我将来全把你们弄到文化局创作组去!”

本儿价叹口气:“就我没得好!文革时我爸落实政策老赶不上点儿;现在我的小说也老赶不上点儿!这几年有几次离婚高潮,我都没赶上。现在我算完啦!为那个破货,在厂里本儿价弄得臭不可闻!头发都快掉光了!”

“那个破货”是位女乞丐。

那女乞丐在市中心百货大楼前热闹处摆了张黄纸,上面写道:家在灾区父早亡,母患癌症卧病床,来市求医无钱粮,过路君子请帮忙!黄纸上并摆着母亲的诊断书、父亲的死亡证明、母亲卧病在床的照片……。那女乞丐身材颀长,衣裙整洁;面若桃花,眉目含愁,不时用颤抖的嗓音诉说着不幸。也真有人三毛、五毛地施舍。

本儿价下班路过,盯着她眉清目秀的面庞心中若有所动,掏出一元钱扔下。第二天路过又一下扔下五元。那女子朝他含羞一笑,眼角含情说声“谢谢”。当夜本儿价可就翻来复去胡思乱想睡不着了:什么一个青年作家仗义疏财,拯救了一沦落风尘的女子,那女子知情知义舍身报恩,他与她情深谊长,在她的感召下,他终于成了个世界闻名的大作家……。

第二天本儿价又给了她五元。那女乞丐搭上话:“我一定报答你……”第四天厂里发奖金,本儿价索性将二十元奖金全给了她。那女子也收摊陪着他溜达开。暮色渐浓,两人相偎相依舍不得分手。本儿价大谈自家婚姻的不幸、自己宏伟的抱负……险些掉下泪来,只恨相见太晚。走到一小巷深处,眼前无人,本儿价冲动地搂着那女子又吻又摸,嘴中忙里偷闲叫着:“我是作家,我一定要写你的痛苦、写咱俩的姻缘……跟我好一辈子吧!我一定……”

霍地,从墙角杀出三个臂粗膀大的愣小子,拿下本儿价便打,说他“光天化日下耍流氓”,并说那女子是他们之中一位的老婆!那女子仿佛受到凌辱似地哭哭泣泣开来。本儿价捂着肿脸无法辩解。三个小子要本儿价赔偿她贞操、名誉损失费二百元,“要不就告到你们单位!”

本儿价吓懞了,他说怕丈母娘抓住这条小辫子,只好忍气吞声回家偷了二百给他们了事。他真懊恼自己去追求什么“真正的爱情”。

本儿价赌口气明察暗访,终于发现那女子和三个小子在高级餐厅流水似的花钱,兴高采烈挥霍,便告到公安局。几天后公安人员找到了本儿价单位还给他二百,并告诉他那女乞丐家中存款三万,专干这敲诈人的事儿。

本儿价就这样臭了,一上火头发都稀了。

殷云摸着本儿价头上被海水湿得紧贴在头皮上的几根毛说:“好啦好啦,你头发快不掉了!”

“是吗?你怎么知道?”

“它们快掉光了,掉光了就不掉啦。”

大家都瞅着本儿价乐。

“你们一块儿笑什么呢?”疯子蓦地扭过细脖子,“你们肯定在笑我!你们早就瞧不起我了,我知道!”

我正好吐了口痰。疯子又叫道:“你这是在吐我吧?你早不拿我当东西了,我知道!”

“我怎么会拿你不当东西?我们是朋友!”

“够朋友你喝了这半瓶酒!”

“我不喝。”

“不喝?我说你瞧不起我嘛!”

我只好喝了一大口。

本儿价说:“等着瞧,我要当了主编专发你们的稿!”

殷云说:“你这辈子也别指望当主编了,你当主编他爸爸到不是不可能。”

疯子可怜巴巴抬起头:“我手头共有二十八篇小说稿,昨天全投了出去,如果再一篇不发我就自杀!”

沙石突然站起身,朗诵诗一样扬起手:“业余作者一声吼,主编也要抖三抖!”

海平线在阳光下静静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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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疯子把退稿信当成女编辑写来的情书,苦中作乐;殷云当了几天厂长弄明白一个道理,文坛和厂子一样需要改革,需要打破大锅饭的体制;沙石沉浸在自己的小日子中无比幸福;臭屁股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文凭,调到文化局工作,梦想着有一天发达了把其他人都弄到文化局创作组搞创作;本儿价路遇女乞丐,先发慈悲后起浪意,掉进自己想象的英雄救美故事中,却不曾想掉进了人家设计的陷阱里;“我”依然做着当作家的梦。文学沙龙奄奄一息行将入木,大家相聚海滩,算是为沙龙举行送葬仪式。文学沙龙真的会解散吗?期待下文。编辑:天海蓝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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