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臭屁股一股急火攻心得了偏头痛，如丧考妣地对我说：“他妈的，咱不跟稿纸对命了！他妈的，咱把写稿的功夫用到上领导家，也早入党当官了。我他妈的非把文凭混到手，走个后门当官不可！编辑也认权。我姨夫写个什么他妈的破东西也给发表！咱将来当了官，对你们五个也有好处……”

“哥儿，有俺们他妈的屁好处！你当你的官儿去，洒家他妈的不希罕！”疯子咬牙切齿地说。

臭屁股张了下嘴，又咽回话，低下头走了。从此，他很少参加我们沙龙的活动了，去啃他的《文学史》、《哲学》、《逻辑学》了。他妈的！

沙石堕入情网不能自拔，婚床哪怕是老虎凳子也要爬上去。就跟那位写过电视剧、自印过诗集、心脏缺点儿东西的妞儿。那妞招架不住沙石出生入死的猛攻，终于决定缴械投降。

“想过没？”那妞说，“你老时会孤单的，我们不能有孩子。”

“不会！作品就是我们的孩子。一个接一个，我们会有名扬世界的孩子。”

“告诉你，沙石，我每个月都有三、四天情绪消沉、心情烦闷的时候。你要让着我。”

“好，我不惹你。可你为什么每月都有三、四天非这样呢？”

“每个女人都有。”

“为什么每个女人都有？”

“傻瓜！”

殷云听了沙石的情况汇报后，也欲仙欲死地说：“不假，傻瓜！”

婚礼简单而又热闹。里外摆了两桌，我们六君子占了一半儿。新娘打扮得娇娇滴滴、园园润润的，让人直淌哈拉子。

醉中，殷云表演精彩节目：学座山雕得到联络图那样，捧着人家的结婚证，半曲着腿围着桌子乱转，口中唱：“合房证我为你朝思暮想，今日里如愿遂心肠……”

疯子醉栆似地偎在新郞怀里叫：“洒家要结婚就……找个跟你的一样的……有才……有貌，否则独自……一辈子！”

本儿价：“对！否则本儿价离了！”

臭屁股悄悄捅了我一下，小声地：“我姨夫答应我混到文凭后，想法子把我调文化局工作。那时我再写点东西挣点稿费花。”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都醉了。我们外屋这桌比赛吹牛。

疯子：“洒家写了篇凶杀的恐怖小说，才看了一半儿，女编辑便心肌梗死了。”

本儿价：“我写的言情小说，男编辑爱上了女主人公，本儿价决定头题发表。”

殷云：“我的小说形容一个个体户的烧鸡又香又嫩。一只狗啃了半天，才发现是我的稿纸。”

我：“我写的作家殷云的传记，一只母猪闻了闻，立即在三九天叫春。”

臭屁股：“牛都让你们吹破了，我就不吹了吧。”

沙石和我不知碰上什么大运，有幸各在《山海经》杂志上发表了篇万把字的小说。棒透了！稿费合二而一，六君子上富华大酒馆高顶转台餐厅上实行了“三光政策”。

盛夏，《山海经》通知我和沙石去参加笔会。我们单位说我不务正业，后来扣了我半月工资加全月资金。我到不在乎这个。

八方风雨会海滨。参加笔会的各路名家或不名家三下五除二，拿出许多大作。我跟沙石的稿子就是通不过。人家都轻轻松松拿着海螺、虾爬子下酒；上海里教女作者游泳；帮编辑捞海参、螃蟹……我跟沙石在蒸笼似的屋子里，咬牙切齿泡制作品，一篇一篇又一篇。

一到晚间，各路文友们上了床，跟脱去裤子似地扯去斯文，大谈女人跟男人那点儿破事儿。荤的素的不荤不素的一起端。诸如：一老农阴茎红肿到了医院，医生问：“你睾丸痛不痛？”他说：“唉，搞完不搞完都痛。”至于“猴子爬竿”、“警察换岗”之类，都是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各家都有许多高招。民间口头文学，源远流长、生动活泼，煞是诱人想入非非，彻夜难眠。并有许多记实性文学作品：某作家与某女明星明铺暗盖；某女作者卖身上稿，性感大于灵感三百八十倍……

沙石听得疑疑惑惑、迷迷怔怔，直问：“真的吗？”第二天一早，眼圈儿乌黑地盯着我认真地说，“都是些流言蜚语！我觉得文坛还是神圣的，我们从事的是一种高尚的事业。是不？”

有位妞儿作者好像对我挺感兴趣，悄声对我讲：“看你这么热心巴力地写就知道是个雏儿。现在三种人容易上稿：名人、熟人、女人。你是什么？”

名人？不是。熟人？不是。女人？除非做变性手术！犯不上。我跟沙石越写越稀松。

编辑说我们：“你们写的东西怎么跟跑肚一样，一会儿一泡，一会儿一泡，可就是稀得连点儿味儿都没有。”

笔会快结束的一天，一位文坛混得挺滑溜儿的作者，给每人发了表格，说要给大家算算“文学智商及发展前途”。从衣食住行到禀性、爱好无所不包。据说是日本松下电器公司高级电脑制表、精确可靠、童叟无欺；许多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都填过表，百试不爽。

我和沙石忐忑不安、极其虔诚填完表，然后心惊胆战等待宣判。

第二天拿回表儿一看，我、沙石以及一些无名作家都是六十多分，勉强及格，这我信；主编、编辑们、作者领导、知名作家们都是九十分以上，这我也信；可作协的司机、会计都得了八十分以上，我却实在难让自己相信了。玩去吧，松下电器公司！

不过那电脑也真灵，真有灵。

可我还是相信电脑再灵，也灵不过人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