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我们决心搞一次改变！我们上书文联要求改组《山魂》。理由甭提多充足了，顺乎改革之潮流、合乎作者之需要。一、二、三、四、五……整整八条意见，不外乎编辑没水平不识货、以权谋私之类。其实我们也知道不会起多大作用，泄泄气愤而已。

没想到一日文联一位秘书竟然给我打了个电话，通知文联许秘书长要接见我们。我们觉得受宠若惊得死去活来的。当即召开了沙龙联席会议，作出应召准备方案。

疯子说：“哥儿，咱们当场逼那秘书长表态，同意改组承包《山魂》！”

臭屁股挺稳沉地说：“疯子，那天你最好打扮得利索点、说话客气点，给他个好印象。”

沙石也君子气地说：“对，我们要策略些，步步深入。”

“不管那个！他要摆臭架子，我们本儿价全体起立退席！”

殷云说：“见了当官的别手忙脚乱显得不成熟。走路慢些、说话慢些，最好事先搞个问题反映提纲，一个专讲一个问题。”

我说，“好吧，总体汇报提纲由殷云搞，你一家伙给厂长总结过三十六条，你经验丰富。其它人一人搞一个专题。”

作了专题分工后，我们一连五天晚上开会、演习，进行热身赛。轮流假充秘书长，听其它人汇报。从语气、腔调、手势、眼神儿，一一做了分析研究。

一个星期后也没接到秘书长的邀请。臭屁股说，他忙，也许没顾得上。

半个月后，大家沉不住气了，疯子直接给秘书长挂了电话。

疯子：许秘书长吗？您的秘书通知我们，您要接见我们。您看什么时间好呀？”

六个脑袋一齐靠近耳机。

许秘书长：“啊，啊……我说过要接见你们吗？”

“您的秘书亲自打电话通知我们的。”

“是吗？噢，我忘了。以后再说吧。”

“吧哒！”对方撂下了知筒。

殷云拿起话筒：“我X你老婆！”

“不行！你别骂人！”臭屁股说。

“我X他小姨子行不？”

“更不行！”

“为什么？”

“他是我大姨夫。”

“那……那我就不了。”

本儿价气冲斗牛地：“我将来获了全国小说奖发言时，决不讲是在市文联领导帮助下取得的成绩，叫他难受一下！”

疯子说：“我获奖从北京回来时决不接见他！到时候他别说洒家没肚量好记仇就行！”

臭屁股家挺贫寒，脸上总像肛门内痔患者，出血过多弄成的那个样子。他才气也不高，六君子排座次他自认第六。他常捧着稿纸上本儿价家去熬夜写作。说是“为了商榷技艺，便于相互启发文思”，其实是为了省几个电钱。弄得本儿价老婆一见他，就像灾区来登门要饭的，直门打嗝要休克。殷云的烟，一盒有半盒被他蹭去抽了。

那天中午，他来到我家，盘起两腿让我给他沏杯茶喝，说要给我介绍对象。

“那妞要盘儿有盘儿、要条儿有条儿！质量没问题，保你满意。咱是爱你的才华才介绍给你的。咦？”他吧哒吧哒嘴，“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个味儿？”

“西湖龙井。不喝我倒拉。”

“别！这味儿挺醇香。你怎么不喝？”

“我怕失眠，不爱喝。”当然不爱喝，我沏的是旱烟沫儿。

臭屁股实行三包、代办托运，下午巴巴将那妞领到我家。果然长得够份儿。胸前那两东西像两小动物，又像两座坟墓。我决定和她“谈谈看”。

我对她大谈克西亚·马尔克思、萨特、尼釆、曹雪芹什么的。

她盯着我问：“贾母为什么不让宝玉和黛玉结婚？”

“这还不明白？近亲结婚不符合婚姻法，容易生畸形儿。”

她说听我谈话“真长学问”。

我当然还对她讲我们六君子。我讲臭屁股如何心眼好，爱成人之美；又讲他如何抠门儿，抽烟净抽“伸手牌”的。

她笑了笑，说，“深知其人”。说她常失眠，一失眠就看他写的小说，一看就想睡。

“你常看他的作品？”我有些吃醋。

“从小就看。”

“那你怎么不跟他……谈谈恋爱？”

“因为近亲结婚不科学。”

“你们是什么近亲？”

“你以后就知道了。”

两个月后，她领我去见我的候选丈母娘。刚坐定寒暄几句，臭屁股进来了，一见我扭头便要出去。看他那窘样儿，我真疑心他和她有什么勾当。

候选丈母娘一把扯住他：“快坐下，看看这是你妹妹才处的男朋友，也爱写著作……”

我大脑成了一片盲区，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原来她跟臭屁股是亲兄妹俩儿！

我当即高挂免战牌，断绝了与她的来往。主要原因是臭屁股当我的介绍人大舅哥儿，而且不告诉我，我觉得别扭。

臭屁股不甚介意，又找到我家盘起两腿，没要沏茶喝，挺坦诚地说：“你也别烦我。咱看得明白，你基本功扎实、创作深苦；有我妹妹当你的内助，你将来肯定能成大手笔。我妹妹如果跟了你，你成了大家，我也好。我妹妹肯定是处女，我保险！你不干？不干就算了。咱再给你介绍一个？”

别，打死我也别了。我忙谢绝。我怕他还有个妹妹。

臭屁股有一阵子迷上了塞林格，迷得都忘了弄文凭了。他平均每一页稿纸用了十二个“他妈的”。他挺神气地对我说：“‘他妈的’现在最时髦。徐星、刘索拉都爱用，文风特潇洒、特有当代意识、特能表现当代青年蔑视传统的气慨，准能把编辑唬住。”

一个编辑可能是臭屁股的老同学，给他退稿时没用铅印退稿笺，是用毛笔写的：你他妈的以后少用“他妈的”！

从些臭屁股便不用“他妈的”，而用“他娘的”了。

可就是他娘的一篇也没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