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那姑娘肯定吊过疯子的膀子！起码也朝他打过飞眼儿，你们信不？”从医院出来，大家都闷不吭声。臭屁股突然怒气冲冲地说，“女人逮一个就是一个骚货，百分之六十都是！”

“您太保守了。百分之九十。”大家都没接茬，只有殷云抿着鬃毛鬓角说，“那小妞眉毛全是竖着长，一看就知道是个破货。”

“是吗？”臭屁股可算遇到明白人，“破货还有什么特征？”

“你结婚几年了，还问我？”殷云说，“新婚第一夜不见红！”

“是吗？流多少才叫见红？”臭屁股追着问。

臭屁股总怀疑他老婆跟他结婚时不是处女。他恋爱时写过不少爱情诗，看过不少坚贞的爱情小说。他总觉得老婆应当像漂白布那样才完美，一点疵点都不行。初夜时，他夹着本《性的知识》进的洞房，按规章操作。他总觉得老婆的表现跟书上写的不同，几年来一直耿耿于怀，逢人便没完没了地就此研究、商榷、探讨。

“第一夜，你侵略她时，她是消极抵抗，还是英勇防御呢？”殷云兴致极大，唯恐天下不乱。

于是臭屁股从程序、手续、效果，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交待介绍，求殷云分析指数。

“你他妈闭上你的X嘴！”我一把将臭屁股推个趔趄，“我怎么瞅，你怎么像个活王八！”

“咳，宁当明鳖不当暗鳖。”殷云依旧笑嘻嘻地，“臭屁股，你今晚就唬你老婆说，你核实了她婚前的风流䪨事儿，男方都打了证实材料。她不招你就揍她。”

当夜，臭屁股照计行事，刚开口便被挠个满脸花蹬下床。臭屁股满心窝火在厨房兜着圈儿直到天快亮，才跪在床上哭唧唧作了触及灵魂和肉体的深刻检查，承认老婆是天下第一完美无缺的贞节烈女。老婆这才让他上了床，脸上流着血道道行云布雨。

第二天一早，臭屁股腮上抹着红药水儿，又忧心忡忡找到殷云，痛苦不堪地说：“她肯定是个破货，要不她怎么一下子老羞成怒了呢！我在一本书上就看过，一个淫妇就是这种表现掩饰自己的失贞。我这辈子算完了，我心里老憋着这口气咽不下，要不我早成名成家了！”

“她肯定是处女，没错，”殷云说，“连你都见红了。”

     本儿价终于决定冒犯老丈人的威势，哪怕剥皮剔骨下油锅也要同老婆离婚！

     在沙龙聚会便宴上，本儿价像性受虐者一样轱辘着老鼠眼呻吟道：“傻、大、黑、粗、老，她全占了。我将来成了著名作家出国、讲学、上电视什么的，她能拿出手吗？再说，她也太不理解我了，老怕我出名。我一写东西，她就本儿价闭了灯，要不就叫我去买菜洗衣服哄孩子。那种残酷压迫、非人折磨，我早晚会被逼得去本儿价吃几包耗子药！”

     “你别草率行事。”臭屁股通情达理地，“你老婆跟你结婚时是处女不？如果是，占有了她的青春宝，你就应当负责到底，不能离。要不，她再嫁给别的男人，人家会一辈子犯嘀咕心里憋气。”

     “我不管那个！”本儿价像被耗子夹子夹住，两只小眼血管涨得发紫，“我肯定是天下最不幸的丈夫！家庭真是座地狱，不离婚勿宁死！”
     “对！哥儿，离！女人生来就是件衣服。洒家脱了这件换那件！”疯子从那次“静坐示威”后，很觉得扫面子，每次讲话总要摆出个玩弄妇女老手的架式；尽管他一直赤身裸体一件“衣服”都没有。

     殷云跐出半个笑，用筷子头儿指着本儿价的眼珠子：“一看你这眼神儿那萎顿无光的样儿，就知道你性生活不合谐。根据弗洛伊德，你的事业百分之九十不会成功。我给你来点儿心理医疗吧。告诉我，你一个月跟老婆来那个几回？”

     本儿价说：“也就三、五回呗。我在上面也读泰戈尔、略萨什么的。她说我侮辱她，我本儿价就下来钻进自己被窝里云了。”

     殷云乐不可支，满口大牙白晃晃地：“我别看没结过婚，可我早看明白了，天下最不理解丈夫的是妻子，就跟最不理解作者的是编辑一样。我举双手同意你离！”

     沙石问：“你爸同意你离吗？”

     “我爸说，反正她爸离休了，离不离我爸不管了。”

     我觉得本儿价像个出口转内销的塑料熊猫似的。沙龙出师未捷，后方接二连三发生危机，阵脚大乱，眼见得溃不成军，成何体统！我一捋殷云的脑袋：“告诉你们，谁再鼓捣本儿价离婚，我把他下面的东西揪下来当炮儿踩！”

     “可……可我受够了她非人的折磨。”本儿价小耗子眼湿湿地、凸凸地盯着我，“我哪儿还有灵感写获奖小说？”

     别人的爱情之舟触礁、搁浅、断了桅杆，沙石却一头扎进爱河里鼓帆荡桨，乘风破浪，风光无限。创作激情像油田井喷似的，王铁人用水泥浆堵也白搭。两个月中洋洋洒洒甩了二十三万字。不过不是小说，是小猫叫春似的情书。

沙石是他妈的好宝贝蛋儿，要多乖有多乖，从不抽烟，喝醉了也不驴叫狗吠的。他长得小鼻子小嘴儿、干活小手小脚儿、说话小声小语儿，十分的君子气。

“她呀，面孔像……像李谷二，就是这样。”沙石说，“芳龄二十一，我们公司的打字员，就是这样。她写过三个电视剧本了，自己打字印刷了两本诗集，还要怎么样！你们看过《动物世界》非洲猎豹捕食羚羊吧，我就那样张牙舞爪地追她。她逃不了了，说她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结婚。我说我妈就有心脏病，我从小就会照顾心脏病人，这是假的。”

本儿价说：“呀，心脏病不能生育，一生孩子心脏就本儿价两半儿了！”

“我说我不喜欢小孩，我没时间管小孩，我要写小说。只有你能启发我灵感、给予我力量，促使我成功！她一下子搂住我脖子，勒得我心跳过速快昏过去了，就是这样。”

“细节，细节，不要贪污！”殷云追着赶着问，“后来呢？”

“后来，她就吻了我。就是这样。”

疯子插过扁脸：“真吻啦！什么滋味儿？”

“疯子，不要影响情节进展！”殷云大喝一声，“你上中医院拔过罐儿没？就是那种感觉，恨不能将你肺子、脊梁骨全吸进云。细节！沙石，后来呢？”

“后来，我说，我一辈子只爱她，决不搞第三者。她说，如果真有个好女孩子值得你爱，能激发你创作灵感，我会让贤的。”

“紧扣主题！紧扣主题！”殷云提示，“吻！吻！”

“后来，我去吻她。她一闪，我咬着了她的鼻子。她痛得直叫，说我笨，问我，如果我要跟一个男人好了呢？我说，那可不行！你看上了革命导师、佐罗、许文强也不行！我要身不由已堕入了情网呢，她说。我说，那我就杀了他！我要跟那小子决斗，五马分尸，大卸八块，扔到镪水池子里！然后我自杀，叫你受良心谴责，灵魂终生不得安宁。就是这样！”

沙石剑眉倒竖、杀气腾腾，表现得一点儿也不那么君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