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敢拿老婆跟你打赌，你把中国古代、现代、当代文学史全翻遍了，也拨拉不出那么一个潇洒、飘逸、才华出众的青年作家来。说起话来，他才气直往你脑门子上撞。不过，我还没老婆，你知道。

他两条细长的腿撂在茶几上，仿佛一杆双筒猎枪，直勾勾瞄着我们这些希望来长长学问的孙子辈儿。他吐烟圈儿的技巧准能评上国际大奖，一个套一个，让人瞅着发晕。“唔，唔？唔唔。各位有什么困惑、疑难、不解，请提问吧。我来贵市专门为了答客请的。”

   “请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沙石捧着本杂志，端端正正站着读，“‘相信生命原动力就是为了挣脱现存生命枷锁，这样你就尝到伊甸园里的苹果中的文明基因，你在文学之路上不再作为臣服上帝的不折不扣的自动机和非理性冲动主宰的蛋白质存在方式’。”

“再读一遍。”那青年作家的身板儿和烟圈儿都僵住不动了。

沙石又结结巴巴读了一遍。

“唔，唔，狗屁不通！乌龟王八蛋故弄玄虚！不值一问，不值一读，不值一答！为文切记：第一是朴实，第二是朴实，第三还是朴实。”他那“双筒猎枪”扫了半个扇面，“请再提下个问题。”

大家又嗡嗡呛呛提开了。

沙石窘窘坐着，忽然比哭还难看地对我说：“那段话……就是他自己写的。”

“很正常，”我安慰沙石，“乌龟常分不清哪是自己下的蛋。”

“请问，您那篇《梦中的云》几个情节，有什么内在关系？怎么看不明白？”

“事物的原生状态本来就是无理性、无逻辑性、无什么内在关系的。你当然看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那编辑为什么给你发表？”

“因为他也不明白。”

上个月，这位青年新秀发表了一篇，关于一位有妇之夫和有夫之妇搞婚外恋的时髦小说。最后两个第三者不道德的行为，受到社会谴责，他们在法庭上控诉了现存婚姻制度对人性的压抑、扼杀，双双悲壮地当庭喝敌敌畏自杀殉情了事。

“第三者插足值得这么歌功颂德吗？”沙石问。

那新秀收回一条腿，成了“单筒猎枪”，莞尔一笑：“你说呢？”

“我觉得，”本儿价小眼睛雪亮地，“现在婚姻受封建观念影响太多，婚处恋有情可愿。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这样的家庭就该本儿价插它一腿，对不？”

那作家点头笑而不答。

臭屁股说：“不管怎样，咱也不应破坏人家家庭！”

殷云说：“弗洛伊德里比多你挡得住？”

会场议论不停，各执一词。好像有一半“第三者”、一半法官。

“单筒猎枪”，也不见了。那位仁兄笑咪咪的，像在看两群狒狒打架。

“请问，您写这篇东西时持有什么观点？”

“这就是我的观点——引起你们争论。我一无大师提携、二无后台撑腰，今天小有名气，就是因为我打了不少擦边球，引起裁判员、场外观众的争论。我的小说的效益就达到了：我出名了。”

会场听众，都有种被诱奸了的感觉。

“我曾提议，发表拙作的编辑部开展争鸣，骂我骂得越凶越好，要求法办枪毙我就更好，那我就出大名了！可惜，听说编辑部收到的评论意见全是同情第三者的。唉，世风日下，可见一斑。这世道真堕落得够可以的了！一篇批判我的文章都没有，争论不起来，真令人扫兴透了。”

“先生，”我站起来，“我准备批批你。”

“欢迎！”他又仰身架起“双筒猎枪”，“请告诉你的朋友，你遇见过我。”

“也请告诉你的朋友，你遇见过我。”我笑得不能再甜蜜地笑着，“我想批你哗众取宠，将创作当作猎取功名的双筒猎枪！”

他怔住，张着大嘴，像做了扩宫手术。

整个一个放屁专业户！

据说这位仁兄讲学期间，有位挺高雅的小妞，将一篇挺高雅的小说稿交给了他过目，然后又将身子交给他过目。他将那稿子转给了一位当编辑的朋友，将身子自个儿留下过目修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