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某人对一位颇负名望的大作家说：

“我还以为你昨天去世了呢。”

“为什么？”

“我听老发你作品的一家刊物编辑早上说，好了，这回我们的发行量可要上去了。”

棒透了！我们终于有机会拜谒一位三十年代就声名显赫赫的大作家。

此公年愈古稀、身体硬朗皮实、四肢完整无损、满身皱纹丰富、一脸虬髯茂密，绝对像一根滋阴补虚的老山参。老人家著作等身，笔力犹健，去年就发表了二十八篇《扪虱杂谈》、十七篇《艺海沉浮录》；重版了三部长篇、十部中篇。

“你们这里是什么市？”他问。

“滨海市。”台下答道。

“对。滨海市的青年作家们，我先从读私塾那会儿说起……”

老先生口若悬河，从与鲁迅、矛盾先生不同寻常的交往，讲到当今名家不同寻常的浅陋。

“你们这里是什么市？”

“滨海市。”

“对。滨海市可爱的青年作家们……”

他呷口龙井，老僧入定似静默片刻，忽然豹眼圆睁，不知骂开谁人：“有一本所谓当代文学史，竟忘了我和XX的名字。名利于我如浮云，我不计较。可，我还没死，就成了古代文学家吗？放屁，放其黄狗之屁！我写稿时，你连开裆裤还没穿呢！”

会场一片哑然，望着那老爷子气壮山河的样子，佩服得要死要活的。老先生肯定二岁起就深明大义得从不尿裤子、掉米粒子什么的。

“说我文笔老朽了，一稿压了半年！”老爷子感情冲动，左眼一点水亮，“我主编的《XXX》，决不要他的稿子！……你们这儿是什么市？”

“滨海市。”

“对了，滨海市可敬可爱的青年作家们，我郑重向各位约稿。在座的都是未来的莎士比亚、托尔斯泰。我向你们鞠躬，向你们致敬！”

仿佛向遗体告别似的，老头儿三鞠躬后下了台，坐上“皇冠”去宴宾楼饱吃狗肉、老酒了。

台下都怔在那儿。听课费：五元。受了三鞠躬的抬举、一顿骂，不知合算不合算。

殷云将小镜子揣回兜儿里：“不贵。香港脱衣舞比这要的多。”

当晚，臭屁股借了十五元，颠儿颠儿买了把檀香森绢面苏扇，硬拉着我们来到那位老大作家下榻的宾馆，恭而敬之地请他老人家在扇面题字留念。此老当仁不让，研得墨浓，沾得笔饱，龙飞凤舞一挥而就：乱云飞渡乃从容。

“是‘乱云飞渡仍从容’吧？”沙石人呆，看呆了，净说呆话。

老头儿眯眯眼：“此古体字也。”

臭屁股喜滋滋吹着墨渍：“古体字，古体字……”

回去路上，疯子要出五十元买下那扇，臭屁股将扇子掖到后衣领里说：“那老东西一死，咱这扇起码值三百元哩！”

本儿价眼红得发蓝，口水一个劲儿地泛滥成灾。

那晚儿，臭屁股自觉得文思勃起，像妊娠反应似的不吐不快，狠狠心买了五盒金版纳烟、半斤茶叶、十个面包、三斤猪头肉，郑重地向老婆宣布，“咱肯定要写篇获奖小说！不叫你，别打扰咱。”然后将自己反锁在里屋。

一连几天，老婆见他通宵点着灯浪费了无数电钱；耳朵夹着钢笔出来进去上厕所，眼仁凝神儿连一句话都不说，估计茶喝多了，也进入了竞技状态。

第四天一早，他从门缝探出个憔悴不堪、乱蓬蓬的脑袋，直着嗓子叫：“喂，给我拿瓶钢笔水儿来！”

老婆一瞅，里屋满桌子的面包、猪头肉、烟卷儿全光了，忙问：“写了不少了吧？”

“别提了，”他㨪㨪钢笔，“这里根本就没有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