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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作者: 大川小溪 点击:508 发表:2022-02-23 16:10:08 闪星:3

第二章

微信图片_20220225131916.jpg“我跟全国众多刊物保持着经常性的联系。”

“那您一定是知名作家喽?”

“它们老给我来函,不接还不行。”

“约稿信?”

“退稿笺。”

 

我们的稿件——东南西北中,凶神恶煞的飞镖!……中北西南东,客客气气地飞来飞去。

有的还成了肉包子打狗。请编辑们原谅,比喻而已。比喻从来也没有完善的,你们懂。

不幸中的大幸是,那几年,稿件气派派地周游全国一律免费,跟文革大串联似地。哪怕你小子有本事写了三万六千吨稿子,蹦子儿不要。你就放开胆子从漠河投到琼州吧;除了台湾宝岛,全国山河一片红。现在这算啥也,投稿按重量计算邮费资,邪门不?除非你老爹是卡西欧电子公司或能用汽车公司的董事长什么的;要不价你就繃着脸造,贪污个十万八万的,否则你真付不起那笔邮票钱,否则你一辈子甭指望当什么作家,否则你更甭提什么斯德哥尔摩!其实,人家大作家屁股后的腰带上,都吊着一串一串的编辑,乱嚷嚷地约稿、索稿、抢稿、偷稿;肯定不用像你患了青春型精神分裂症送情书似地,一门儿朝邮电局那个小妞儿那儿跑。真说吧,邮电部也没什么作家,邮电部长没准儿就是瞅着你们这些业余作家吃饱了撑的、多余;瞅着你犯贱,用经济手段勒你大脖子,叫你别太心动过来、肝火太旺、老想着诺贝尔什么的。叫你清醒清醒。

 

疯子说自己是“楚腰”,纤细得能在手掌上跳迪斯科。他比外国时装模特儿还要苗条十五倍;脸部五官弯腰挖煤时,被上下坚硬的地壳压得扁扁的;满头浓浓的红发,没有风也总乱七八糟地飘舞。殷云对他作过形象的艺术性的描写:戳在地上的台球棍儿上面支着个乒乓球拍儿,拍儿上架着奥林匹克的熊熊火盆。

疯子的性格一点儿弹性都没有。比如你说鼻子是呼吸器官。他就晃着“火盆”吼:“不精确!洒家就用嘴出气。”你说酒精钝化脑细胞,酗酒会影响艺术思维。他那“乒乓球拍儿”立即贴上红胶粒:“扯犊子!李白斗酒诗百篇。酒坛子泡出一部中国文学史。”

他整天像一颗浸了快一百年的醉枣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醺醺然去下窑子(注:……前面注过了)。小煤矿实行计量工资,他不缺“爹”用。光那油粘纸仓房里的旧酒瓶子卖给收破烂儿的,也够他一年不发生经济危机。他唯有一大憾事是对象难找。“人家阿Q好孬还捏过小尼姑的下巴呢,洒家是何丁。”

有那么一年的那么一天,他三姨夫的小舅子牵了位农村妞儿来。他如同伯乐相母马兜着圈儿上上下下,就差撩起人家花布衫打量完人家,盘腿坐定牧师道似地两眼翻白,用一种悲怆的音调:“你知道我是写小说的吗?你必须在血水里泡三遍,开水里泡三遍,碱水里泡三遍,成为纯面又纯的人,才能成为我终生伴侣和知音。”

“哟,那不成发海参了?”那妞儿说。

“我一不图高官厚禄、二不慕红尘福寿,我走的将是一条充满惊涛骇浪、狂风骤雨、高山大壑、林海雪原的路。”疯子仰起下巴,满头红发像达摩头上的圣圈儿熠熠发光。“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罢(黑)!伴随我的将只有你,只有半箱小说稿,只有一尊思想者。”

他庄严地、情深意长地捧来罗丹那位光着屁股的《思想者》,想给知音以圣洁的启迪。

“嗷——!”

那妞儿叫了一声,强奸受害者似地窜到外屋,认为他“思想复杂”,想把人朝黑道上引,往高梁地里拽,断断不再肯跟他去高山大壑、林海雪原招惹什么狗熊它爸(罢)了。

那妞走后,“思想者”支着下巴儿怎么思想,也思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复杂思想”。

“常山赵子龙曰,‘大丈夫但恐名誉不立,何患无妻子乎’!洒家功成名就后再找老婆。”后来,疯子缓过劲儿来,双目炯炯地对我宣布。

“对,”我说,“那时,娘们儿都成了‘思想者’朝你被窝里钻,鞭子都赶不走。”

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当然。”

“当然个屁!”

“为了创作,我需要换个时间充裕的工作。”疯子找人事科长说。

“我叫你挖煤,没叫你创作呀?”

“那我没法儿活。”他捋捋满头红发,“当官儿的为什么把不学无术的子女都调到机关、俱乐部,去织毛衣、打扑克?你必须给我换个时间充裕的工作。“

“好,那你换到中央文化部得了,那儿时间充裕。”

“告诉你,你早晚得给我换个时间充裕的工作!”

当天下午,疯子回到井下,怔怔瞅了半天飞速转动的卷扬机的皮带轮子,一咬牙伸进去左手两个指头。俩挤扁了的血指头在地上,粘着煤渣儿气得直蹦跶,后来到了炉膛里还七窍生烟,忿忿地吱吱乱叫。他却包扎着左手,老山前线凯旋英模似地、兴冲冲到食堂报道打更去了。从此,他白天写小说,晚上睡大觉,时间甭提多充裕了。

 

“洒家合算,专业作家!”他扁脸上翱翔着矿长二公子才有的自命不凡,“哥儿,扔条大腿也值个儿!”

他一连气写了无数篇大作,投到无数家刊物,收到无数封退稿信,都说他“情节平淡,缺乏深度”。有家通俗刊物给他指点迷津,要他“写点儿有可读性的、刺激性的、神秘性的力作。不吝赐稿。”

茅塞顿开一如醍醐灌顶,他抖擞起酒神精神,朝“刺激性”舞动长矛猛冲一气。他写一个精神病患者在某医院太平房工作,每晚将僵尸扶起并排停靠在墙上,然后拿破仑似地阅兵操练。他老兄活得要多滋润有多滋润,精神病都好了一半儿。忽一日,一具假死的尸体缓过气儿来,“唉——”长叹了一声。那精神病患者当即吓死过去。还写了一位愚秀才屡考不第,穷疯了去盗墓,挖出具千年女尸。那女的也活过来,眉若春山,眼横秋水,煞是招人喜爱。二人伉俪相随,洞房花烛之夜云云雨雨之际捅出个大胖小子。这小子甭提多有能耐了,后来一举成名,高中榜眼、探花什么的。

“没劲!”我掂着疯子的大作,“小子,你为啥写这些狗屁?”

“哥儿,”他用左手一指我,却发现没了指头,又忙换上右手,“你狗屁都不懂!它深刻地揭示了生与死的辩证关系;而且情节曲折神秘。现在纯文学刊物上何立伟、马原、残雪、刘索拉他们压着摞儿挤,你钻得进去?洒家不下窑子手头紧了些,先搞通俗捞笔稿费,打下雄厚的物质基础,再去跟他们凑堆儿。”

油粘纸仓房的酒瓶子还以几何级数猛增,将棚顶都挤爆炸了。他满肚子乙醇仿佛个液化气罐儿,按个阀门儿,一点火就可炸里脊、煮饺子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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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雄心勃勃的六君子将写好的稿件到处投稿,一时间,邮资免费的文学稿件在祖国的东西南北满天飞。挖煤工疯子写作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对象都不能正儿八经谈。人事科长不给安排时间充裕的工作,疯子自己把左手两个指头伸进飞速转动的卷扬机的皮带轮子,包扎成老山英雄一样终于实现了心愿,白天写小说晚上睡大觉。各种题材的小说一篇接一篇,却最终收获的只有越来越多的酒瓶子。疯子会找到突破口一举成名吗?我们拭目以待。编辑:天海蓝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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