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刘红学回来了。他又瘦又黑，病病殃殃的。看来看守所里的日子确实不好受。

　　半年时间，他的家里早已没有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了。只有忠心耿耿的木娃，还隔三岔五地帮他打扫一下院子，除去土缝里疯长的杂草。尽管那辆黑色的桑塔纳小轿车上面盖着一块深色的布，那四条轮带早已泄气成了扁平的，车底几乎贴近了地面。整个车活像一个趴在地上不愿再跃起的蟾蜍。

　　老婆走了再没有回来，煤矿被封了再也没法开了，钱也几乎用光了，还有银行两百万的贷款。刘红学感觉自己辛苦了几年，又回到了原点，甚至还不如在原点的时候。

　　他百无聊赖地在家里呆了两天以后，想起城里还有一家洗煤厂欠他的煤钱，他想，先要回来维持生活吧。但是，他还没有起身，就发现一辆车停在了他家门口了。

　　听说刘红学从看守所回来了，信用社的催款人员已经追到家门口了。他们拿着一堆表格，让刘红学签字。

　　刘红学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不耐烦地说：“要钱没有，要命吗？就这一条了。”

　　穿着整齐，动作利索的信用社工作人员说：“我们哪敢要你的命呢，不过是让你在上面签个字。把你的本息算一下，过几天你来办一下新的贷款手续。用新的贷款还了旧的而已。”

　　刘红学知道，这样下来，贷的款额度越来越大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刘红学拿起笔，顺着信用社工作人员那白净而细长的手指所指的方向，一路签了下去，他也不看签的是些什么。直到签完后，那位穿着整齐的工作人员，才直起腰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用很低的声音说：“这下就好了。半年以后，我们再来找你结算新的利息吧。”

　　尽管信用社工作人员用很低的声音说话，却让刘红学的后背惊出了一声冷汗。我的天呀，别说半年以后，来结算利息，就是一年以后，我也没有任何办法了。

　　听说刘红学回来了，我也去看了他。我给他买了五条烟，一大堆生活用品，并在一个牛皮纸信封里给塞了两万块钱。我把这些东西放在他家靠墙的柜子上，他站起来又坐下，没有说话，同时，示意让我坐下。当我给他前面的茶几上放着两万块钱的时候，他推辞了一下，还是收下了。

　　我看见，他的眼睛里似乎要飘出泪花。

　　我知道，在他家里是不能久呆的，与他在一起，不高兴的话不能说，高兴的话也不该说。拣了几句安慰的话，说：“困难慢慢克服吧。我们这些人本来就一无所有。从那里跌倒，就从那里爬起吧。没别的办法。”

　　他点了点头，并起身送我出了门。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其实刘红学是我生命中遇到的第一个贵人。是他把我的煤窑兼并后，给我提供了一百万元的启动资金。如果没有这一百元万元，说下啥，我也不可能承包了县铁6号煤矿。显然，我以后的发展也无从谈起。再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是他替我抵挡了风险，或者说，是他替我承受了牢狱之灾。明眼人都知道，他那透水的工作面，就是从他煤窑的西面涵道，通往我们几个人挖的那个煤窑里的。是他把原本属于我们几个人的风险硬生生地拿一百万元买了回去。如果他不吞并我们那个煤窑的话，他本应该平安无事；如果我们几个人还在那里挖煤的话，那股汹涌的洪流，不知会给我们几个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呢。

　　我每每闭目思之，恐及全身。

　　这人呀，可能都是这样，一旦飞起来，就难以承受落下来的感受了。刘红学从看守所出来几个月了，还是无法把心态调整过来。为了还清外债，他冒着再次被处罚的风险。在一个夜晚把查封的煤窑又挖开了。他还没有挖出煤，就不知被谁举报了。乡政府的煤炭稽查队员们，迅速赶来，再次查封，还对他提出严厉的警告。

　　半年后，信用社的工作人员又不断找他催收贷款，逼得他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又出了一个怂招。

　　一天，他叫来了木娃，给木娃口袋里塞了几盒好烟后，对木娃说：“木娃呀，你跟我这么多年，我也没有好好照顾过你，现在我也没什么东西了。这样吧，我把我那辆用旧的桑塔纳车给你。我这几孔破窑洞也算你的了。另外，我还有一万块钱，也给了你。我准备去内蒙古找我昔日的一些朋友打工去。”

　　木娃毕竟是个木娃，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事情。就说：“那怎么能行呢？”

　　刘红学说：“你只要去信用社帮我签几个字，我把我那座煤矿也转让给你。以后都是你的了。”

　　木娃没有多想，即是再想，他那傻瓜脑袋也想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会事。接下来，木娃就高高兴兴地跟着刘红学去了一趟信用社。在信用社里，木娃沿着刘红学与信用社工作人员的手指指的方向，也签了许多字。签完以后，刘红学直起腰，也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就这样，傻瓜木娃稀里糊涂地就拥有了窑洞、小车、煤窑。还有了一万元钱。而刘红学却瞬间把这些债务，推了个精光。从而变得一身轻松。

　　直到几个月后，木娃才知道，在信用社里，他还有二百多万元的贷款。不过，木娃并不怕，他不知道贷款对他意味着什么。他说，只要人能给他买几条烟，再加一百万的贷款，他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