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红学退伍回来后当上治保主任。还像以前的治保主任一样，他很卖力地工作着。大到看护集体财产，小到调节村民纠纷，忙得不亦乐乎。金雪莲还在村子里教学，只是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干那些挑水掏粪等粗重的体力活儿了。他家这些活儿，刘红学却能让木娃替他干。为什么呢？人们说，刘红学隔三岔五地给木娃好烟抽。

　　近两年，村里集体劳动的方式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知学习的哪里经验，不再是生产队长统一安排，而是把队里分成了若干个小组。每个小组由几户人家组成，包括生产工具、牲畜与土地，都划归给小组。实行自主生产经营。这样，队里的活儿就越来越少。队长也没啥事情可做了，每天忙着自己生产小组的农活，治保主任更是清闲起来了。

　　这样，以前围着刘红学身边转悠的那几个人，都忙碌自己的营生去了。唯独刘红学还保持着那种工作劲头。有人说，他还想着有机会担任队长这一职务呢。

　　他能够指挥动的人，看来就剩下木娃一个人了。不是大伙儿不听他的，是大家很忙，都不分白天黑夜地在自己小组里干活。谁还能顾上围着治保主任做那些没有收益的事情呢。大家大多是两三家关系比较近的人为一个小组，你要不去干活，让其他两个去干，那怎么能说的过去呢。

　　在村里人的眼睛里，唯独刘红学是个闲人。他很少下地里干活，每天穿得干干净净的，确实像个干部模样。与他同为一个小组的那几户人，也不把他算在数内。干活儿时从不叫他，当然，他也不要组里分配的粮食。好在金雪莲这两年在村里教学不是记工分了，而是按民办教师发工资。这样，家里还能过活下去。唯一让人不解的是，结婚时间也不短了，也没个一男半女的。

　　近一段时间以来，刘红学经常与外地的一些人联系，有些说是他的战友，有些是他在社会上认识的人。一天，他家里来了几个四川口音的人，说要承包村里的小煤窑。

　　村子西边的那座小煤窑，谁也说不清是在什么朝代人们开挖的。每年秋季以后，附近村庄的人们都会在此挖煤，准备一年的烧炭。从来没有人把它当作一个谋利的地方。刘红学带来这几个人要承包这个小煤窑的事，起初并没有引起村里人的重视。承包就承包吧，那个煤窑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无人问津。队里提出的条件是，每年冬季给村里人提供做饭取暖的煤炭即可，此外，再没有什么要求。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几个外地人，却大规模地干了起来。它们在煤窑的附近盖起了简易的房屋，修宽了通往煤窑的道路。还雇佣了周围村庄许多年轻的小伙子采煤。

　　刚开始，还是最原始的人工采煤。采煤的人拿着采煤的尖嘴镢头，在煤窑里一点一点地挖。往外运输的人也是用小平车往外拉。每人每天能采一吨煤，已经是了不起的了。后来，却在煤窑里用上了开采石头的炸药。煤窑里的工人也分为炮工，装车工与运输工等。开采的速度越来越快，挖出的煤也越来越多。每天在煤场子里都会堆起小山一样的一堆煤。等待装车的解放牌汽车，在路上排起了长长的队。

　　随着四川人承包的煤窑越来越红火，刘红学家里的客人也越来越多。每天在他家吃喝玩乐的有许多人。这么多人，哄哄吵吵的，起先金雪莲实在受不了，为此还给刘红学闹别扭。慢慢的，她也习惯了，进而干脆辞掉干了多年的民办教师，专门在家里做饭招待客人。

　　这样，村里说闲话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说，这座煤窑里刘红学入了暗股，也有人说根本不是四川人承包，实际上就是刘红学自己在开煤窑。

　　土地政策进一步放开后，村里的生产小组开始瓦解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家一户为一个生产单位。多余出来的劳动力都希望能去四川人承包的煤窑上去干活，挣一点零花钱。可那个煤窑上能容纳的工人是非常有限，哪能满足这么多人的需求呀。能在此干上活的人，自然从心眼里高兴，干不上活的人都愤愤不平。

　　“就是我们村里的煤窑，怎么不让我们干活，而是让外村里的人干呢？”

　　有几个人找到刘红学评理。刘红学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是一味地和稀泥。与他年龄相仿的几个人看着他的面子不与他硬来，那几个刚刚初中毕业回村的楞头小子，就不是这样了。

　　这几个楞头小子，提出要村子里与四川人解除承包合同。他们的理由是，合同不公平，承包人是外地人，每年挣那么多钱，对村里人没有什么好处。仅仅提供烧煤太不合理了，把村里的煤炭资源全挖完了，以后老百姓怎么办呀？再者，煤窑延伸的方向是村庄下面，一旦把村子下面挖空，村里的房屋就可能坍塌。那不是把万年千辈的村庄给毁了吗？

　　面对村里这些人越来越频繁的阻挠，四川人通过刘红学采用了多种办法解决矛盾。比如，给这几个年轻人小恩小惠，请客吃饭，甚至答应他们不干活可以领工资等等。但是，按住了葫芦浮起了瓢，这伙人不闹了，其他人又闹腾了起来。最后，村里几个年龄大一些的人也带头闹，他们三番五次地挖掉运煤的路，不让拉煤的车路过村子里的地界。再后来，发展到不断找相关部门告状。最后，四川的承包人实在干不下去了。就决定把这座煤窑的承包权转让出去。

　　四川人提出的条件是，给他们一百万的投资费用，他们就放弃原来签订的承包协议。我的天呀，白白把村里的煤窑干了几年，要他们解除合同还要一百万。这可是个天文数字呀！别说个人，就是整个大队有一百万吗？

　　四川的承包人提出的条件彻底激怒了村民，大家纷纷找刘红学，刘红学解决不了又闹着去找乡政府。政府的工作人员找到四川人，四川的老板理直气壮地拿出合同，白纸黑字上写着承包期为三十年。

　　就在人们议论纷纷，看着这事如何解决的时候，刘红学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说，他自己承包这座煤窑，至于一百万的承包费，他负责给。

　　听到这个话，村里告状的人，都惊讶地张开嘴，不说话了。

　　“啧啧啧，他，刘红学有那么多的钱吗？”

　　还有人说：“只要是本村人干，我们就不告状了。”

　　也有一些人开始与刘红学讨起了近乎。

　　刘红学真的接受了四川人承包的煤窑。也就是说，他把队里的煤窑通过四川人的手变成自己的了。至于说，那一百万怎么来的，有人说，刘红学从信用社贷了一百万，也有人说，他根本没有给四川人这么多钱。而是空手套白狼，转了一下手而已。

　　山村的人是最讲情面的。看着是自己村里的人干煤窑，即是心里有多少冤屈，也都忍了。再说吧，还巴望着去他的煤窑上干活呢。这样，刘红学就成了我们村的第一个煤老板。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进一步推进后，特别是密植农作物的推广及化肥广泛使用，奇迹般的解决了农村人吃饭的问题。困扰山村人许多年种地不够吃的日子，一夜之间，成为了历史。

　　而眼巴巴看着别人凭借采矿挖煤，钱袋子一天天鼓了起来，人们的心态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原来人们总是攀比着庄稼的长势，不知什么时候，“万元户”成了人们羡慕的对象。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刘红学就成了当地闻名的暴发户。他经营的煤窑昼夜不停地开采着，接着，又购买了两辆运煤的大卡车，还有一辆212小轿车。

　　村里人有钱后，首先是购房置地。刘红学也不例外，他把自己过去那几孔破窑洞，推了个底朝天。修建了一排混泥土浇筑的平房。屋子里的地板还铺上了浅灰色的地板砖。院墙上，也贴上了白色瓷砖。那座高高的门楼，特别引人注目，上面镶嵌着四个瓷砖烧制的大字：“吉星高照”，远远的，人们就可以看见；除非他那吉普车要进出外，那两扇枣红色的大门常常紧闭着。平时，只开一个小门便于人们通行。

　　刘红学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不知道要处理多少事情。傻瓜木娃几乎成了他家的长工，每天都在他家干些扫地，倒灰的杂事。刘红学几乎每天都是，早晨清醒着出去，晚上醉醺醺地回来。要去他煤矿上干活的，讨要工资的，求拉煤的，也有向他借钱的等等，家里啥时候也有人等着他呢。

　　就在这节骨眼上，一直坚持学习的金雪莲竟然参加了高考。与她一同参加高考的还有上过高中的张五工。本来金雪莲辞去民办教师后，张五工顶了上去。可谁能想到呢，偏偏在这时候，国家又恢复了高考。第一年他们两个都计划参加，结果都误了报名。第二年两人都操上心了，一同去报了名，又一块去参加了考试。谁也没有想到，两个人都考上了。金雪莲考上了晋西北一所林业学校，属于中专，张五工竟然考上了省属师范学院的政史专业，属于本科。

　　山沟沟里出了个大学生。这可是传遍周围十几个小村的特大喜讯。人们奔走相告，都教育孩子以此为学习的榜样。而这两个人却在发愁，张五工发愁的是去上学的费用开支，金雪莲愁的是，刘红学根本不想让她去上学。

　　临近开学的时候，我们像当年欢送刘红学当兵一样，我们欢送了张五工。每人三元五元的，给张五工凑足了盘缠。而金雪莲在与刘红学闹了几次别扭后，刘红学终于妥协了。同意她去上学，并把她送到县城汽车站。她自己一人去了学校。

　　对于张五工能考上大学，我并不感到意外，只要有机会，他一定是可以的。他的智力与好学精神是不值得怀疑的。对于金雪莲能考上，大家非常惊奇，当了好几年山沟沟的小学教师，已经结了婚，成了家庭主妇，还能考上，确实出乎人们的意料。

　　有人说，张五工在高考答卷上用毛笔小楷写了一篇作文，赢得了评卷老师的一致好评，所以被录取的。而他却说，他本来是数学学得好，是想上理工科的，因为眼睛有点色盲，被调剂到了文科专业的。

　　人们也说，上苍太偏爱这刘红学一家了。让他开上煤窑挣大钱，让他的女人也考上了学校。同样是金榜题名，对张五工来说，是雪中送炭，而对刘红兵家来说却是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