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雪莲就是听说了这事后，从山下的亲戚家赶回了村里的。

　　“大妈。”雪莲一进星农家，就亲切地唤着星农妈妈。

　　“雪莲呀，你可回来啦，你看看，这孩子。好几天不出门了。你可好好劝劝他。”星农妈啰啰嗦嗦地说着。

　　新农妈出去了。星农一声不吭地看着雪莲那平静、文雅，不落俗套的衣着与神情。

　　“怎么？还在学习呀？”雪莲用抢夺的方式，拽走了星农手里捏着的那几张纸。上面全是素描的家里的静物。

　　这家伙，在百无聊赖的时候，就知道画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年上小学的时候，不专心听课，画老师讲课的模样，差点让老师把写字的石板给摔碎。如今，趸下了这么大的乱子，不出门又在家里画起画来啦。

　　看见雪莲来看他，星农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转，但是并没有哭出来。多年来，他在雪莲心里，一直是坚强，忍耐与宽厚的形象，对雪莲的热情，或者说，说不上来的什么情感，他始终表示出敏感与封闭。当然，懂事的雪莲不论是在语言或行动方面总是依着他呢。

　　今天的雪莲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勇气，向星农投去了灼热的目光。她说：“星农哥，别想那么多了，好吗？走，陪我出去走一走吧，或者咱们去学军他们家去看看。”说着，迅速地拉住他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在这么一个小村庄，在人们对他能够学驾车，颇有微词的时候；在他刚刚闹出这么大乱子的情况下，雪莲不合时宜地邀他出去“走一走”。这怎么能行呀。

　　王星农摇着头，拒绝了。而雪莲却铁了心似的，非要让他出去不可。她用力地抓着他的胳臂与手，好像要把他从凳子上拉起来，忽然她又一点劲儿也没了，似乎，把那兔子般撞人的乳房靠近了他的两颊。

　　王星农从来没有与金雪莲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一股不知何处涌来的热浪迅疾传遍了他的全身。他因自己吓坏自己的惊恐而颤抖。

　　他赶紧说：“走走，出去走一走，到学军家去，到学军家去。”

　　这样，才把雪莲推开，两人一块走出了家门。

　　刚刚出门没多远，就遇上了怒气冲冲的大哥铁娃。

　　“死东西，还有心情出去逛。你给我死去吧。”大哥也没有与金雪莲打招呼，而是劈头盖脸骂起了星农。

　　这让星农大惑不解。大哥平时老实巴交的，那天听说他弄翻了车，还劝他呢。今天，怎么突然对他这样？难道嫌他，在这大白天的和一个大姑娘家一起走路吗？可她是金雪莲呀，经常来来往往的，从来没有说过啥呀？

　　“你干嘛骂我呢？”星农疑惑不解地问他大哥。

　　“我骂你，我还要打你呢。”说着，抡起巴掌就朝星农打来。

　　金雪莲赶紧站在星农的前面，用她那修长的双手挡住了他大哥的巴掌。

　　“别管他，让我打死这不成器的东西。让他害的，把你爸的队长也给撤了。”大哥铁娃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星农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真的吗？”雪莲抬高了嗓门，质疑地问。

　　没等他回答，金雪莲就甩下这哥俩，低头跑回家去了。

　　“爸！你……”

　　雪莲一进门，就大喊了一声。把正在柜子里翻腾衣服的队长金娃，吓了一跳。

　　“怎么了？妞。”金娃平静地问。

　　“听说，把你的队长给撤了？”雪莲着急地问。

　　“哦，我以为咋啦。”雪莲爸爸笑着给女儿说。

　　接着又说：“还要告诉你个好消息呢。你已经初中毕业了，别总在外面闲逛了。支书今天说了，给你争取了一个代教名额。如果咱们村不行，就去石头寨吧。星农的事是够大的，青骡子死了，车也摔坏了，是我推荐了星农去赶车的，我应该承担责任。”

　　停了一下，接着说：“县里决定在汾河木桥附近要修一座石桥，每个大队都要抽调人马。支书让我带几个人去，明天就走。来，帮我整理一下要带的东西。”

　　她爸的说法其实也算证实了铁娃的说法。金雪莲愣在哪里，不知如何是好。她觉得多年来，村里村外的人都以她爸是队长，而对她另眼相看。而今天，为了星农的事，把队长给撤了。可星农又是她多年来，埋在心中的最大秘密。小时候，总是想着让星农帮她，而现在总是想应该为星农做点什么。尽管星农总是拒绝着她，像一扇铁门总想把她挡在他的生活之外。她觉得，这日子，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左右为难呀。

　　“别楞着了，快拾掇一下吧。你这一两天就得去学校。”金娃催促着女儿。

　　王星农把车弄翻以后，确实在队里引起不少的风浪。车子摔坏了可以维修，把青骡子摔死了，这个损失是无法弥补的。大队开了几次会讨论此事的处理。有人提议，要从星农家每年的工分中扣除一部分；也有人说，也应该扣除喜来的工分，一年不行两年，三年，直至把损失全部收回。大队支部书记并不同意这种说法。他说，王新生家本来就人口多，工分少。这样做，不是把这家人往死路上逼吗。再说喜来吧，年龄也大了，村里也没有一个更合适接替他的人，不是说赶车的技术，而是他对牲口的爱惜。现在，青骡子摔死这件事，已经快要了他的命了，再处罚他，那里还能说过去呢。

　　最后，大队支书表态说，这件事情上，我们队里的干部也是有责任的。

　　生产队长金娃在翻车事故发生后，早就有了思想准备。他知道，原来就是他力排众议，让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娃娃学去驾车的。他当时觉得，王星农已经不上学了，每天闲在家里无事可做，学着驾车也没什么。一方面喜来年龄大些了，需要培养一个驾车的接班人，也确实需要个助手；另一方面，王星农这孩子，他看着长大的。是个踏实的人，也喜欢牲口，应该乘机培养成一个年轻的驾车手。队里总不能让喜来一直干下去吧。谁能想到出了这事呢？

　　既然这样了，他是准备着承当全部责任的。

　　“我看这事还是我承当所有责任吧。不要处罚他们了。”

　　谁也没有想到，在会上，金娃表了这么一个态。大家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支书老李。老支书看了看金娃，接着，闭着眼睛，用手指在桌子轻轻地敲了几下，严肃而又认真地说：

　　“金娃敢于承担责任的态度是值得肯定的。”

　　接着又说：“最近，县里要修一座横跨汾河的石桥。这可是全县的一件大事，我看就让金娃带上咱们大队的五位队员，去干这件事吧。队里的事不要他再操心了，专心干这件事就可以了。”

　　这样，就等于解除了金娃队长的职务。这件翻车的事故，也就这样处理了。

　　开会完回家的路上，支书老李叫住了金娃。金娃以为老支书还要安慰他一番呢，便抢先说：“老支书呀，没关系的。这事我确实有责任的，也是心甘情愿地承担责任。”

　　“我不是要给你说这事。我是说咱那女娃初中毕业了，还没事可做，先让她去教学吧。”支书老李说。

　　这可是个大好事呀。金娃这一段时间以来，一直考虑着金雪莲的事。眼看明年开春，就应该作为全劳力了。下地干活吧，看这女娃软胳膊软腿的，就不是下农田做活的那块料，他也有点不舍得。不下吧，那又该让她干啥呢？

　　今天，大队支书给他这么一说，他高兴得不知该怎么表达。只是一个劲儿的表态。说：“我明天就去县里修桥工地。我明天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