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级最后一个学期就要结束了。像开学时一样，我们要把所有的书本都装进书包里，背回家。同时，要扛回家的，还有开学时拿来的板凳。还是那样，王星农扛着雪莲家的那条长板凳，缓缓地走着，金雪莲跟在他的后面。

　　他俩一前一后，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条板凳是核桃木做的，非常结实。尽管四年来，大家搬来搬去，它还是完好无损。

　　四年来，王星农的个子也长高了许多。由于缺吃少穿，身体有些瘦弱单薄，可他的力气也明显大了。那条沉沉的核桃木板凳扛在他的肩膀上，也不显得十分吃力。

　　快走到雪莲家大门的时候，雪莲说：“要不，这板凳就暂且放到你家吧。”

　　王星农楞了一下。

　　雪莲接着说：“星农哥，下学期我就不在咱们村上学了。我妈妈说，要我去山下的逥坡底村，读初中。” 

　　突然，金雪莲把这悄悄话对星农全说了。

　　雪莲的话，让星农心里一惊。此刻，他不知道该给金雪莲说什么。最后，还是慢慢吞吞地说：

　　“离上初中还有一年呢，干嘛下个学期就不在村里上学呢？”

　　“我妈说，怕我去了山下的学校，我的功课跟不上。因此，让我去那儿的小学，读五年级。”停顿了一下，她又说：“ 其实，我真有点不想去呢！”雪莲一副难以描述的表情。

　　雪莲与星农是两小无猜的伙伴儿，也许有过模糊的情感。从会说话开始，雪莲那甜嘴儿就“皮娃哥，皮娃哥”地叫着。虽然上了小学后，很少叫了。但大家都知道，大伙儿有个什么争执的，雪莲总是向着王星农。这也是我与雪莲同坐一个座位，感到别扭的缘故。

　　王星农的父亲，原名叫王新生。他本来也不是我们村的人，其父病故以后，母亲无法生活，改嫁到汾西县麻圪头村一户张姓人家。由于改嫁后又生养了三个孩子，养父对其非常苛刻。小小年纪的王新生就被迫起早贪黑的干活。就连过年时候，也是如此。人们常说，正月初二，就看见张新生穿着破烂衣服，往地里担粪呢。

　　这些话，传到嫁到我们村的他姑姑耳朵里，姑姑常常以泪洗面。姑父知道她的心思后，就答应把孩子接回来。

　　这样，在一年正月十五，我们村举办灯会时，正好王新生来了，姑姑姑父就设法把他留下了。据说，他原来不叫这个名字，来到我们村后随了姑父家的王姓。王家本来人丁不旺，王新生来了以后，王家接连又生了两个孩子，但都是女孩。所以，王新生实际上就给王家撑持了门户。

　　王新生姑父的膝下只有几个女儿，一直对男孩有渴望之心，终于在王新生身上得到了满足。王新生给他生了四个孙子。但儿女多拖累大。原先，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大堆儿女，成了这对夫妻沉重的负担。别说吃饱穿暖了，有时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基本生存条件满足不了的情况下，对人的规范要求是很难奏效的。因此，星农的父亲也顾不上那么多条条框框了。队里三番五次地要求，不让开小块地，王新生都把它当作耳边风。凡是山梁沟旁，能种地的地方，他都种上了。哪怕能种一株玉米他也不会放弃。他竟然在村后的一条沟两边，开了许多小块地。人们就戏称这条沟，叫新生沟。

　　在这个贫穷的家庭里，不仅王新生不分昼夜地干活，他家这几个孩子也是这样。有时天气下雨，队里不出工，他家的人都要披上一块塑料布，下地去割猪草。给人的印象是，这个家庭总有干不完的活。

　　我父亲也常常说，不管人们怎么看待“死皮”这个人，他们这个家庭总是向上的。尽管有时连吃喝都难以为继，他们一家总是保持着吃苦、忍耐与勤勉。

　　我想，这可能也是他家能与生产队长金娃家相处和谐的缘故吧。

　　要说队长金娃家算是村里的大户人家了。据村里人讲，金娃亲爷爷们就弟兄五个，加上堂兄堂弟，人就更多了。这一家人个个都长得人高马大的，在过去的村里，人多地多，谁家也不敢惹。可人多也有人多的苦恼。相传，金娃老爷爷在世的时候家道兴旺，但儿子多了，一个个成家立业后，都闹着要分土地财产。这样分来分去，到金娃父亲这一辈的时候，落在每户头上的土地房屋已经没有多少了。反而，成了村里的一般的家户。好在，后来土改了，本来家庭成分应该是地主的，最后只划成了下中农。

　　还有一种说法是，金娃老爷爷在世的时候，认识了一位风水大师。这位风水大师感恩于金家老爷子的情谊，就把村东边的一块风水宝地告诉了他。并说，如果能把祖坟迁址于此，可以保证三代兴旺。但三代之后，必须另谋新址。老爷子听从了大师之言，将祖坟迁址过来，果然人丁兴旺，财福俱来。而三代之后，大多分门立户，各自为政，再加上，老爷子早就过世了，后辈们已不把祖坟的事放在心上了。所以，后辈的人丁财运就大不如从前了。

　　这些都是闲暇之时，村里老人的一些闲话。说得多了，就连孩子们也知道了。不管怎么说，他们这一家人长得都非常有气运。金娃叔人高马大，腰板直挺，方脸大眼，给人以信赖之感。就说他家雪莲吧，虽然十二、三岁的孩子，也一副大姑娘的身材，让不少男生暗生爱慕。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可那金雪莲除了与王星农说说话以外，与其他男生总是保持着一种友好的距离。让人有一种近不得远不得的难耐。

　　听说金雪莲要离开大伙儿，一个人去其它地方上学了。我的内心也有一种茫然、不舍的感受。而在王星农告诉我这一小秘密的时候，我却是这样回答他的：

　　“她去，就去吧，管我们什么事呢？” 

　　当时，我回答王星农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王星农是在寻求我的安慰。此后，他也再没有与我提起过，有关雪莲外出上学的事情。

　　暑假开学后，原本与我同坐的金雪莲确实没有来上学。一个漂亮女孩，不在身边坐了，我才觉得学校生活突然变得空落落的。起先，我还在桌子中间画过一道竖线呢，现在，我还是坐在属于我的那一边，而那一边却没人坐了。不过，我总觉得那座位，还是属于雪莲的。好几次，刘红学搬着凳子要来这儿坐，都被我推开了。

　　有几次，我问王星农：“那妞妞真的不回来上学了吗？”

　　星农每次都避开话题，借故不回答我的问题。

　　太阳不停地绕着圈，转动着，转动着。春夏秋冬，周而复始。转眼间，我们都彻底告别了本村的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