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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01

作者: 深山愚翁 点击:1016 发表:2021-08-09 10:05:07 闪星:4

  还是先从懵懂少年的往事说起吧。

  我总是滚爬在爷爷那盘土炕上玩耍。那张泛黄的草席,涂过油脂似的发亮;折叠整齐的被褥,像一块发酵很差的面包,紧挨着墙壁,摞成一叠。我那两只不守规矩的小脚,总是踢踢这,踹踹那,弄得他那盘整洁的小坑,总有些凌乱。爷爷对我总是好脾气。有时实在烦了,就用手拨弄一下我的小腿,有时也故意板着脸,吓唬我。不过故意吓唬我的愠怒神色中,总有一种藏不住的慈爱。我并不怕他。与其他人家的屋子比起来,他的土窑洞确实有些小了,但我觉得,这种小屋子更能给人以温馨的感觉。

  爷爷屋子里另外一个特点是,不像其他老人家里那样,总有一股浓郁的烟草味,或者一些牲畜粪便的臊臭,相反,总是飘荡一股淡淡的墨香。这样的环境,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山沟沟里是很少见到的。爷爷毕竟是一个平凡不过的农民,甚至全家,还时不时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当时的乡下人,除了想办法弄些食物,喂饱肚子外,就是一大口一大口地冒着雾状旱烟。仿佛那些用烟叶、土腊木叶及油渣混合而成的东西,是除了食物以外,能够维持他们生命延续的另外一种东西。在那时,几乎每一个男人的腰间都插着一根旱烟锅子。每根烟锅杆子上都缠绕着一个脏兮兮的烟包。

  我的爷爷却不是这样,他除了在田地里劳作以外,几乎每天都坚持写毛笔字,仿佛在一笔一划的书写中,能体会到某种神秘的无限。他常常在一张纸上不断重复着写。新的黑涂抹在旧的黑上,湿的黑覆盖了干的黑。就这样,时间久了,轻的纸变重了,软的纸变硬了。那一张张本来白色的纸张,就完全变成了一个个黑夜的颜色,只是纸的四周还保留着本来的暗白。

  他那陈旧、灰黑,甚至有些脏污的墙壁上,时常挂着几幅我不认识的条幅,只是条幅下端那些鱼跃出水、肚兜胖娃,以及喜鹊攀枝的图画,让我百看不厌。我想象着,什么时候才能像画上的胖娃那样幸福的生活,或者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一条真正的鱼,或者抓到一只像画上那样漂亮的喜鹊。等等。那时候,我并没有觉得生活有多么的苦,反而觉得非常有趣。

  可以说,这时候,我每天都憧憬在一些美好的想象里。

  那时的爷爷单从年岁上来说,并不算老。即是不老,在我的眼睛里,他也是很老,很老的人了。反正在我看来,来他屋子里的人都是老人。就连他们说的话,也是一些古老的话题,都是我不感兴趣的一些事儿。比如,包公如何断案呀,陈世美之心如何恶毒呀,那一块地过去是谁家的呀,谁家的儿子力气大呀,等等。有一天,他们竟然谈起了我的二爷。我这才知道,原来还有一位我没曾谋面的爷爷。

  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谈话中,我大致能够勾略出我二爷的体貌特征与生活图景了。

  他身材不高,体格健壮,能用两条腿夹起麦场里的石头滚子,能用一个扫堂腿踢断几根木桩,还能用两只手挥舞起门前的石锁子。周围十里八乡的人,与其说都敬他,不如说都怕他。他成了我心中,模糊的英雄,进而有些渴望见到他的朦胧想法。

  除非外面的人,家里的人很少提到二爷,这也是我非常疑惑。只有时隔多年后,我才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在人们断断续续的交谈中,二爷的形象逐渐浮现出来了,同时浮现出的,还有那个时代大致的轮廓。

  多年来,我一直在想,这人呀,就像一个跷跷板,当这一头高了的时候,那一头很可能就低了。有时低得连自己也浑然不知。

  二爷是当地一位有名的拳师,且擅长棍术。他为人耿直,爱打抱不平,在方圆几十里都受人敬畏或者称赞。

  当二爷极致地发挥自己优势的同时,却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他常年打抱不平,爱管闲事,难免让当地一些人心生怨恨。

  民国时期,地处三县交界的几个零星山寨,处于群山之中。政府弱于管理,盗匪、村痞横行乡里。在这样的情况下,每个村寨,甚至每户人家都力求自保,但又都难以自保。这样,每个人都想依附一个强势之人,就像我们现在的一些贫穷人家,总想依靠一些富翁一样。当然,每个村寨都希望村里的强势之人,能保护村寨的利益,哪怕这些利益是一些不正当的。而每一个村子里,后起的强势之人,都想通过挑战另一位业已强势的人,来树立自己的威信或地位。这有点像现在我们常常挂在嘴边的,希腊著名历史学家修昔底德提出的“修昔底德陷阱”。一个新崛起的大国必然挑战现存大国,而现存大国也必然回应这种威胁,使战争不可避免。这样,在二爷正值中年的时候,他的对手,在附近一个村庄的陈姓人家也出现了。

  同我们村一沟之隔的冯家寨,尽管只有几户人家,但建村的历史却比较久远。相传,明末李自成兵败京城的军队,四处逃窜,有一股陈姓父子兵,分散藏匿于这群山之间的几个荒芜村寨,从而繁衍生息,重新建村立寨。冯家寨就是这陈氏的后裔建立起来的。至于为什么要称作冯家寨,古人有多种说法,有一种说法是当时为了隐瞒姓氏身份,对外称“冯家”;还有一种说法是,过去这一片土地是坟茔之地,所以,冯家寨其实是一片坟场。从近几年人们对这一片地无意挖掘中发现的坟墓状况,似乎也能为这一说法提供佐证。但这确实不是我此次叙述的重要内容,暂且将其搁在一旁吧。

  一个名叫陈强的青年男子在冯家寨出生,并逐渐长大成人了。陈强自幼体格健壮,苦练武术。为了提高武艺,他爬山涉水,先后到河南、山东、河北等地,拜师求艺。据说,他学成回乡后,倍受周围十里八乡人们的瞩目。

  本来,习武之人应该胸怀坦荡,相互包容。可在当时的乡俗文化与环境,很难使他们独善其身。村民们需要处理周围乡村一些纠纷时,往往就把几个习武之人推到前台。让他们出面交涉。什么土地纠纷,婚姻说和,甚至偷盗抢劫之事也让这些人来论断。

  陈强本来就年轻气盛,再加习武归来,学得一手好刀法,更是目中无人。据说,他对我二爷的几十年来努力获取的威望与地位,有了取而代之的想法。

  就在这节骨眼上,临近两个村庄因为一个女人的事,发生了冲突。

  时年秋天,石头寨一户人家的儿媳妇被李家寨的一位男子拐走了。这本来是一件黑白分明的事情,但李家寨的人却仗着人多势众,非但不认错,还口出狂言。说什么,没本事就不要娶从画上溜下来的女人。当地人把漂亮的女人,说成画上的女人,如果说哪个女人像画上溜下来的,说明这个女人是非常漂亮。李家寨人的意思是,凡是漂亮的女人,你石头寨的男人都不配。

  为此,这两个村寨发生了多次激烈的冲突。为了制衡对方,石头寨的人邀请我二爷主持公道。李家寨的人则邀请了刚刚习武回乡的壮汉陈强。

  本来被邀请之人是来调节纠纷的,但周围十里八乡之人却把这两位武林高手的调停,看成了他俩一场实力的决斗。

  别说石头寨与李家寨的人了,就是我们的村寨与陈强所在的冯家寨的人,也为此捏着一把汗。

  随着约定见面时间一天天临近,中间传话的人也越来越多。每一个传话之人都在添油加醋地说了许多加重冲突的闲话。来我二爷家传话的人,说陈强身上带着暗器,想把我二爷置于死地。去陈强家传话的人则说,我二爷准备好毒药,如果两人在一起喝茶喝酒时,千万要留个心眼。本来出发时我二爷是什么器具也不想带的,但最终,还是在我大爷的劝说下,带上了他最擅长的三尺短棍。临走之时,村里一位长者又给他怀里塞了一个纸包,并一再嘱咐,如果遇上万一,就用它脱身。

  同样,据说陈强家里的人也做了充分的准备,除了让陈强提了一把长刀外,还在怀里藏了一把匕首。见识过我二爷棍术的人,一再嘱咐陈强,如果长刀被人打掉了,就拿短刀防身。

  就这样,两位习武之人在当时所处时代的愚弄下,在十里八乡人们的注目之下,怀着对对方深深的猜忌踏上了为各自主人,主持公道的调停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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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故事开始了。与众不同的是,作者开篇没有直奔主题,而是叙述自己儿时与爷爷生活的场景,这使小说弥漫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奠定了温馨的阅读氛围。序言中的故事是几个发小的奋斗,但本章,作者先从村里的老人、老人嘴里的二爷爷说起,以此引出仿佛与故事没关系的人物。但是,真的没有联系吗?推荐阅读。编辑:青梅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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