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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之债

作者: 千山越 点击:1797 发表:2018-04-24 11:03:18 闪星:1

摘要:岁月其实也是流动着的历史 ,纵然已经流逝了几十年,记忆和回忆,却依然令人唏嘘。然而,我们欠下的,又岂只是那带着泥土芳香的真情纯爱?

  一 

 

  直到二十三年后,林松涛(那时候他叫林胜利——是他当团长的父亲在子弹呼啸的战壕里给他起的名字)被下派到我们大学毕业分配去的那个县任挂职县委副书记,他才告诉我当年在那个遥远的地方,他曾和一个乡下女人发生过一段秘密的恋情。

  最东北最东北的佛岭县,那的确是个遥远的地方。从省城坐火车,中间换车顺利的话,也至少得两夜一天半才能到达。何况还有从北京上海等高校分配来的大学生。因为凡分来的大学生,都必需先集中劳动煅炼或是集中学习。所以虽然来自来天南海北,不几天大家也就很熟悉了。因为在良种场劳动时我和林胜利肩膀挨肩膀住过一铺大炕,他是因为当军区副司令员的父亲被划为彭德怀线上的人物而成为黑狗崽子的,我是因为爷爷被划为地主而成了名符其实的黑五类子弟的,我们两人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后来他分配到最南边的围垦公社,我分到最北边的柳毛河公社。可是关于他和一个乡下女人的事,他却从未跟我透露过半点。

  他是省委选中的后备干部,按程序都要下到基层去煅练两年。本来他是不愿意到我们大学毕业分配的那个县挂职的,但是组织部说考虑到他曾经在那儿工作过,比别人熟悉,那儿又是个最后进的县,最需要加强力量,所以认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他不能说出他不愿意去佛岭县的真正理由,所以也只好勉为其难了。好在他现在已经不叫林胜利,而是叫林松涛了,那时候他又一直是在最偏远的围垦公社中学教书,跟外界很少联系。时间又过去了二十多年,现在恐怕就更没有几个人认识他了。

  林松涛父亲平反以后,他很快就调到了省城工作。开始的一二年,他还能经常给那个女人寄一点钱。后来他听说她好象成了家,又有了孩子,就不方便了。工作又忙,那女人又从未提出过任何要求,慢慢地也就不再联系了。年头一多,甚至于完全淡忘了。要不是这一回作为厅局级后备干部被下派到佛岭县挂职,他差不多一辈子都想不起这件事了。

 

  二

 

  然而,他却难以忘却那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正是那一双浓密密睫毛下黑亮亮眸子羞怯怯的一瞥,使他分配到围垦公社三个月以来,一直阴沉灰暗的心情,像是突然照进了一缕明丽温馨的阳光,一下子亮堂起来。从此便每日都想再看见那一双亮晶晶温温柔柔的眼睛。可是刚被学校招到食堂做临时工的王桂花,却一见了他就脸红心跳,给他打饭时,也总低垂着头,只是偶尔用眼角的余光瞄他一眼,脸颊就又唰啦一下子羞涩涩地红了。待到他端着饭盒转身走出食堂时,她才又偷偷地抬起眼睛,盯盯地盯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食堂门前的一片向日癸后面。以至于第二次去打饭,林胜利一走出食堂,就能感觉到身后有一双黑亮亮的眼睛一直跟随着他,心口窝就一阵砰砰砰激跳,一种异常的甜蜜感涌上心头。但是他却不敢回过头看。因为他知道,倘若他回过头去看,她一定会很尴尬,说不定这以后连照面都不跟他打了。

  从此,那一瞥之间绯红的腼腆,连嘴角边上细细的唇纹,腮边上两个浅浅小酒里羞涩涩的笑影,再也挥之不去。一夜又一夜地在他的梦境里闪动浮现。以至于使他成宿成宿地深陷入甜蜜和痛苦的思念中不能自拔。

  所以当学校放农忙假,食堂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吃饭,学校就叫王桂花一个人留下来给他做饭,两个人谁也不能再躲避谁了。而毕竟受过高等教育又广见世面的林胜利要勇敢得多,所以当他一把把她揽里怀里,尽管王桂花浑身都在发抖,极力地往外挣扎,但是他还是一把就把一个骄小的柔弱的浑身颤栗个不停的姑娘,紧紧地搂进了怀里,并从此彻底湿柔地占有了她——她那无比美好的肉体,和她那无比纯洁的心灵,使他每一夜都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之中不能自拔。

  曾经是副司令员公子,如今是黑帮子弟的林胜利,在被发配到这个穷乡僻壤,差不多对一切都绝望了的时候,一个美丽姑娘——林松涛也就是林胜利告诉我说,王桂花的美丽,那种沌洁质朴的美,是他那个最名牌大学,二万个学生也至少有二千个女生,却无人能与之媲美——拯救了他。所以相好了两个月以后,林胜利决定要娶这个农村姑娘为妻。可是,当他把这个决定告诉王桂花时,王桂花竟大瞪着她那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惊异地盯着他,不住点地摇头:不不不……不……

  她除了一连串地说着不,就是一连串的泪水,哗哗地涌流下来。她把头扎进林胜利的怀里呜呜地哭泣起来。从日头落山一直哭到月牙西沉。林胜利就不停地亲吻着她的黑发,她的眼睛,她的眉毛,她的嘴唇,她的光洁如玉的脖胫,一次又一次地沉醉在无比甜蜜和幸福之中,直到启明星升起。

  就在这个时候,副司令员不仅官复原职,还被作为军代表结合进了省革委会。林胜利终于又胜利了。可是在他就要登上县里专程派来接他的小汽车时,却怎么也找不见王桂花,所以他在离开生活了两年半的围垦公社时,却没能够和亲爱的人,作一次亲爱的告别。只是在火车驶离佛岭车站,向省城方向开去的时候,他把半个身子探出车窗,想再最后再看一眼这个天鹅项下最东北边的小城的时候,却看见最后一节车厢的后面,一直有一个人在追赶着火车奔跑,他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因为他看见了那个人脖子上围着的一条鲜红的红头巾,他立刻想到了他曾送过王桂花这样一条红头巾。那是他让一个高中同学从省城特意给他寄来的,王桂花拿在手里,激动得眼里闪着泪花,却一直藏在箱底里舍不得戴。当时林胜利想,也许她要留到他们结婚时再戴吧。

  这时候他看见,那条鲜红鲜红的红头巾,因为她追赶着火车跑得越来越猛烈,竟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在空中燃烧。直到最后变成了一个小红点,越来越小的小红点,也还是像永不熄灭的火焰似地在凛冽的风中飘动……

 

  三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二十三年,弹指一挥间。林胜利变成了林松涛又变成了林副书记。所以本县的名人,政协副主席董立民一定要请林副书记到家里吃一顿饭。书记和县长都说,你是主管统战和政协工作的,就更应该去了。

  走进豪华的三层小楼,豪华的客厅,目睹豪华的装饰和豪华的家俱,林松涛才知道什么是名人。其实六十有五的董立民只是省城华豪集团老总的父亲。因为那老总儿子在省城亦属于名人之列,和省委书记省长都合过影照过相,华豪又在家乡投资建了厂,所以其父也就自然而然成了县城里的第一名人。书记和县长自然而然也就高看一眼。只是因为书记上市里参加全委会,县长到省财政厅去跑古城复旧建设资金,未能出席,县人大主任政协主席常务副县长统战部长等几位最高领导,都应邀莅临。特邀省城新加坡大酒店特级厨师上灶,满桌子的美酒佳肴,令人目不暇接。满面红光的董立民董副主席,亲自给每人的银器酒杯里斟满茅台。林松涛急忙摆手:不,我不会喝白酒。

  董立民胖胖的大圆脸呵呵一笑,扭过头朝客厅门口喊了声:桂花,把那瓶XO拿来。

  随着喊声,一个细瘦身躯的女人,手托着一个精美的托盘,迈着细碎的步子,款款地走进来。

  不知为什么,当董立民喊出桂花两个字时,林松涛似乎是下意识地抬了一下头,也就是这偶然的一抬头,正与那端着托盘走进来的女人,打了个照面。四目相视的一瞬间,那女人呀地一声惊叫,手指尖猛地一抖,托盘从手掌上掉落下来。那瓶名贵的洋酒XO,啪的一声摔得粉碎。琼浆玉液洒在名贵的地毡上,也还依然散发着浓郁的芳香。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讶地投向女人,又投向洒落在地上的三千元一瓶的琼浆玉液,无不扼腕叹息深感婉惜。而此时的林松涛竟直直着眼珠盯住那女人,嘴巴大张着,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董立民眼珠子红了,怒不可遏:你他妈……但是,他马上意识到今天来的都是县里的领导,下面的一大串脏话就没有从喉咙里吐出来,只是又喊了一声:还不赶快再去拿一瓶!

  那女人本想赶紧去收拾地上的东西,被董立民的一声怒喝吓得浑身一激冷,双手捂住脸,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客厅。

  董立民赶紧满脸赔笑地向各位领导道歉:乡下女人,笨手笨脚……林书记,叫你见笑了。

  林松涛却依然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心口窝被什么东西猛地剌了一下,心头一直在颤票。

 

  四

 

  林松涛林副书记很快就弄清楚了,那个女人确实是王桂花,是来自围垦乡东村的王桂花,是曾经在围垦公社中学食堂里做过临时工的王桂花。那一年的秋天,她在产院里生下一个小女孩儿,她给她起名叫林小丽,因为那女孩儿的一张小脸,就像是从林胜利脸上扒下来一样酷似,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那么像。可是她却万没有想到,当天夜里,小女孩儿就被一个陌生人抱走了。爹妈不愿意让一个没结过婚的大姑娘生的孩子留下来。王桂花疯了似地又哭又闹,跳了两回河,喝了三回农药。家人只得到处去找那个孩子。连吉林辽宁都去找过,却都沓无踪迹。王桂花就成天抱着一个花枕头哭泣。因为她只见过女儿一面,那脸型那眉眼,那黑黑的小头发,无一不酷似她深爱着的那个人。看到女儿的第一眼,她就想,一定要好好抚养女儿,长大了也让她考她爸爸的那个大学。跟她爸爸一样有出息,她觉得只有这样,她才对得起他给予她的那些足够她幸福一辈子的爱。仅管只有短短的三个月,可那三个月却比她的一生还长。足够她幸福甜蜜一辈子的。可是她却把他的女儿弄丢了,她深感对不起他。觉得心灵上一辈子都会背负着一个不可饶恕的罪孽。

  后来她嫁给了在新兴煤矿当矿工的一个远亲家的表哥,又生了一个小女孩,心里才稍微有了一些补偿。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到了小女儿身上。可是一次感冒发烧,抱到卫生院打了几天针,女孩的两条腿却不能走路了。第二年煤矿瓦斯爆炸,丈夫被埋在井下。从此,王桂花就只能和小儿女儿相依为命了。她每天背着女儿小花上学放学,靠到处打零工维待生计。但是她却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把女儿送进大学,叫她也成为他那样有学问有教养有前途的人。

  因为她心底里一直深藏着那个美丽的梦。她几乎每天都要重温一遍那个无比美好温馨的梦。每一次温柔的抚摸,每一次热烈的亲吻,每一次温存的话语。每一次身心如饥似渴的交融,都使她心尖尖一阵猛烈地颤票,而颤票之后的无比甜蜜无比幸福,更加刻骨铭心,难以忘怀,岁月流逝,与日俱增,只觉得一生一世都享用不尽。尽管只有短短的三个月,可是已经足够了,她享受到一个高贵高尚男人所有的温存体贴和爱抚,是任何一个农村女人都渴望不到的。以至于当矿工骑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却想象的是他紧紧拥抱着她。一夜一夜热烈地亲吻着她……只是当矿工三下五除二从她身上滚下,掉头呼呼大睡时,她才如梦初醒,禁不住嘤嘤地啜泣起来。直哭到细弯弯的月牙儿西沉,惨白白的晨曦爬上窗棂,矿工此起彼伏的鼾声戛然而止。

  可是女儿小花又得了心肌炎,每个月都需要一大笔医药费。做整月的全职保姆,也挣不够半个月的医药费。王桂花只好去做工资高出三倍的陪床保姆。只要能治好女儿的病,她早已经什么都不在乎。可是第一个六十二岁的老会计,不到半年就去世了。第二个退休的图书馆员,也只陪了九个月,就被在深圳的女儿接走了。第三个是个六十岁的退休教师,过了三个月就非要和她登记结婚不可,弄得和儿女们大闹了一场,得了脑血栓,住进了市里的医院。董立民是王桂花来到的第四家了,也是她最需要挣一笔医药费,带女儿上市医院找专家会珍的时候。却又闯了祸。也不知道董主席能不能原谅她。

  可是那真的是他吗?是他。真的是他!在一万个人中,她一眼就能认出他。因为二十三年来,他每天都活在她的心里。听说他早已成了家,有了孩子,爱人也是国家干部,一定很美满幸福。她为他的美满幸福高兴,只要他活得幸福,她也就会感到很幸福。可是她今天却干了一件多么蠢的蠢事,一定是把他吓着了。他还是那么英俊帅气,只看了一眼心口窝就像揣了个小免子砰砰砰跳个不停,浑身的血就热得发烫。二十三年前是这样,二十三后,也还是这样。她轻轻地闭上眼睛,好象又依偎进他热哄哄的怀里,他又要低下头去亲吻她的头发,她的脸蛋,她的双唇……

  突然一声咳嗽把她惊醒,董立民气哼哼地推门走进来,一边余怒未消地骂着人:他妈的,姓林的,你算哪个林子的鸟?书记都同意我当省人大代表,你他妈不同意。那天叫你掉只胳膊少条腿,你他妈的那一身傲气就不消自灭了。

  王桂花的心激冷了一下子,眼面前竟忽然浮现出一把血淋淋的匕首,她不情自禁地惊叫了一声。董立民正斜楞着眼珠瞅着她:咋的?心疼那个小白脸了?他要是真少了一条胳膊断了一条腿,他老婆肯定得和他打巴刀,到那时候,我就把你送给他,你也就成了书记夫人了呢。

  董立民龇着两颗大板牙淫笑着说:来,宝贝,在你没当成书记夫人之前,先让我好好调教调教你。多教你点床上的真功夫,到时候几招就能把那个小白脸拿下。你他妈过来呀!把衣服全给我脱光。老子今天受了那小子不少窝囊气,我得好好在你身上补偿补偿。

  不不,不行!王桂花突然坚决地说,我今天身子不舒服。

  身子不舒服?董立民冷笑了一声,你是来干什么的?你不会觉得可以光拿钱不服务吧?脱!把你这身破衣服脱光了扔掉,董主席给你买一身全新的。

  不不不……王桂花连连后退着,刚才董立民说的那些话,叫她打心眼里恨透了他。她得赶快脱身去告诉他赶快离开。这个姓董的一家人,什么坏事都能干出来。要不是为了给女儿挣医药费。她是不会来到这种人家的。

  董立民喝了酒,更加肆无忌惮,扑上去就去撕扯王桂花身上的衣服。王桂花使劲挣扎着,猛地一挡一推,早已醉薰薰的董立民,脚跟站立不稳,一个趔趄,不知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向后一仰,摔倒在茶几上。太阳穴却正好撞在荼几的一个尖角上。本来脑袋瓜里就出过两次血的董立民,抢救了三天三夜,还是一命呜呼,找闫王爷算账去了。

  王桂花以故意杀人罪被检察院起诉。

  林松涛跟政法委书记瞪起了眼珠子:什么叫故意杀人?检察院他妈的长没长眼睛?

  这是林胜利林松涛有生以来第一次骂人。

  政法委书记不知道林副书记为什么对一个保姆的起诉如此大动肝火。但他知道书记县长每回见到林书记都满面带笑,殷切地问司令员他老人家身体可好,请他向老人家问候。于是就给两院的领导打电话,责令对王桂花的案子,要实事求是,以法办案,公平办案。最后又加上了一句,林副书记都对此案很关注呢。

  两院领导心领神会,最终以过失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华豪老总甚是不满,扬言要从县里撤出投资。书记亲自跑到省城,请华老总吃了一顿饭,说:人死不能复活,你华老总宽宏仁德,家乡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不要和一个乡下女人为难了。她还有一个不能走路的残疾女儿,把她判了死刑,令尊也不会再生。你就做做善事吧。

  于是华老总就做了一回善事,免除王桂花一死。

 

  五

 

  然而,林松涛林胜利林副书记,却不能免除对自己的深深谴责。他的眼睛一直红肿着,心口窝也一阵一阵的绞痛。他不知怎样才能补偿给她命运带来的这么多不幸。当他倒了三次火车,又换了两回汽车,来到省城最北边的那所模范女子监狱时,他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罪犯。他希望她能狠狠地谴责他,甚至于痛骂他一顿。可是,当王桂花走进会见室, 第一眼看见林胜利的时候,两只依旧黑亮黑亮的眼睛,又像二十三年前一样,闪射出一道惊异兴奋的光。那光似乎也是那么的怯怯,羞涩着,颤抖着,跟当年一样,含着无比的热烈又含着无尽的腼腆。深藏在眼底深处的脉脉情思,顾盼之间禁固不住地脉脉闪动着,就有一滴泪花花亮晶晶地从眼角边溢了出来。

  你……好吗?……她苍白的脸颊又突然绯红绯红,至今她还在为那一天的莽撞和失态而羞愧,那天,我不该……都是我不好……

  王桂花低垂下眼皮,突然几滴滚圆圆的泪珠儿,从眼眶里涌出:我,对不起你……我把咱们的孩子,丢了……

  王桂花再也控制不住,掩面呜呜地哭泣起来……

  不不不!桂花,不怪你……林松涛赶紧说。这时他更加感到良心上在受着无法原谅地谴责,是我……都是我……我一定要找回我们的孩子。就是找遍全中国每一寸土地,我也要把孩子找回来。

  此时此刻,也许这是他唯一能够对她保证的事,也是唯一能够对她稍许安慰的一件事。他的眼角湿润了,声音也变得哽咽:还有小花的事,一切我都负责。我想把小花接到我家里,由我抚养……

  不不不!王桂花连连摇头,一连说了三个不。我大姐一家人都对她特别特别好。不能叫小孩子,拢乱了你的家……要是不麻烦的话,我想请大医院的专家,给孩子会会珍……不不,你工作那么忙……

  桂花!林松涛几乎是哭着说,你就不能给我一点机会……我欠的太多太多了。小花的一切,都由我负责,生活费医药费学费,一直到她上大学。我一定会把她送进大学的。

  那咋行?你也有一大家子人哪!

  桂花,林松涛差不多是在哀求,你就别说了。

  突然几颗豆粒大的泪珠,从眼眶里吧嗒一声滚落了下来。

  王桂花的心尖尖猛地一颤,那泪珠像是刺在了她的心坎上:胜利,你别,别……

  她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他,忽然她想到了围在衣领子里的红头巾,她一把扯出来,抖落开,围在自己的脖子上,叫林松涛看:胜利,你看,这还是那年你特意给我买的呢。这些年我一直都戴着,一点颜色都没掉呢。还是那么鲜亮鲜亮的呢。

  是的,林松涛看见了,那条当年他做为结婚定情物送给她的红头巾,的确一点颜色也没褪,依然跟当年一样鲜红鲜红。

  长长的墨绿色车皮的列车,缓缓地驶出小站,把那个偏远荒凉的小镇,远远地抛在了光秃秃石山后的那一边。
  然而,他却还是看见了,那一条鲜红鲜红的不停摇动着的红头巾,依然在不停地摇动……
  依然像一团在半空中猛烈跳动着的火焰……
  林松涛也一直觉得,心口窝里的那个地方,很疼很疼。
  也许这疼痛,永远都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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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小芳”的另一个版本,故事发生在偏远的东北农村,下放的高干子弟在人生最寂寥失意时被一个黑亮眼睛的美丽村姑拯救,虽然只有短短三个月的恋情,却改变了这个姑娘一生的命运。姑娘把自己封闭在这段美好的爱情里,尽管厄运一次次降临在她身上,她还是一次又一次默默承受着,没有去找过爱人一次。而她心心念念的爱人已经逐渐把她遗忘,直至又被下派到那里接受挂职锻炼,在一次酒宴里再次与她际遇。戏剧的一幕再次出现,姑娘竟然为了他错手误杀了人,最后锒铛入狱。这时已经叫林松涛的他才幡然醒悟,他曾经在乡下的一段情竟然给这个姑娘这么深的伤害。正如摘要里说的“岁月其实也是流动着的历史 ,纵然已经流逝了几十年,记忆和回忆,却依然令人唏嘘”,故事写到此,确实令人唏嘘,这份“爱之债”真是太沉重了。小说用倒叙写法,人物刻画较为丰满全面。小说后半部戏剧性的见面和误杀人情节的设计,更突出了女主人公的悲剧色调。“小芳”是历史遗留下的一群“受害者”,小芳的故事让人感慨的同时更多的应该是令人反思。推荐阅读。编辑:梁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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