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说，我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为什么没有拉住他呢。　　

　　小西依然会在喝酒的时候，回忆起她十九岁的那个夜晚。依然会很后悔。我说喝酒吧，出来是喝酒的，什么都别想。她笑笑，把烟凑过来让我帮她点着，火机明灭间我看清了她的脸，那样的苍白，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她说：死人才什么都不想。　　

　　我知道那是小西的初恋，她在十八岁零七天的时候，爱上了一个男孩子，爱得很苦，和家里的人都翻了脸，妈妈说：你等着吧，你会受苦的。小西说，这世上唯一我受不了的苦，就是没有他。　　

　　然而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人说没有就没有了，留小西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小西会象祥林嫂一样说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而她到现在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几个人把刀子扎在她心爱的人的肚子上，小西永远忘不了那夜空气里迷漫的血腥气息，她捂不住喷涌而出的血，她想喊，却喊不出来，她吻他，对他说，亲爱的，你看看小西——　　

　　看看你的小西　　

　　灯影中淡淡低语的小西美丽而颓废，细长的手指上有烟雾缭绕，瀑布的黑发里，藏着清澈的眼睛，仿佛看我，又仿佛看在她自己。我知道再等一会儿她要问我为什么，我便说我们唱歌去吧，她笑了笑，你他妈的就知道唱歌，你属驴的。　　

　　我要你告诉我，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你不告诉我？　　

　　我说我怎么知道呢？　　

　　小西永远不会从我这里得到真实的答案，就象我心里无法断定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弄不清自己的疑问，就没有心情回答别人的疑问。我对小西说，好妹妹，抓到那些人就知道了，小西笑笑，九年了，都没有抓到他们，等我变成了鬼，就可以去地下抓他们了吧。　　

　　是啊，等我们都变成了鬼，就可以抓到他们了——也许现在我们正是鬼呢，我们以为是鬼的，才是人吧，她尖利的手指伸过来，妄图把烟在我的手臂上按灭，我躲开了，我说你比鬼还可怕。　　

　　这个世上有没有鬼呢，我也不知道有没有。　　

　　当我在午夜接到莫名的电话让我出门的时候，我以为遇到了鬼。我去了他说的地方，看到了我的兄弟，他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小西正拿了衣服给他穿，我听到了警车的呼啸声，在那车来之前，我看到他口袋里掉出来的照片一样的东西。我拿了起来，一眼看到了什么，就觉得应该藏起来。　　

　　小西，你起来，小西，你快起来。　　

　　有人把小西架走的时候，我悄悄的把照片交给了警察，我说，保密好吗？他们点点头，放心吧，这是破案，保密是纪律。　　

　　很多天以后，我和小西在校园的角落里吸烟时，看到了天上的一片黑灰色的云，小西说，那是他吧，他最爱穿黑灰的夹克，他看到我了吧，我说，是啊，他看到你了，你要笑啊，小西笑了，很好看。　　

　　知道吗，四毛，我第一次吸烟，就是在这里的，他偷了爸爸的烟给我吸，我咳嗽呢，但是我喜欢。我没有可以偷到烟的地方，我连爸爸也没有。他说：我的爸爸就是你的爸爸。你知道吗，我是多么幸福。　　

　　你说，我是不是中了邪，我们第一次去山上，就你摔坏了像机的那次，他以为是我掉下去了，脸都白了，我藏树丛里藏着看他，跪着看他，想，这个白了脸的男人是我的，永远是我的，四毛，你看到我的眼泪吗？　　

　　你不知道他有多傻，有次他看到一个孩子，就去摸人家的小脸儿，孩子哭了，他笨笨的去哄，把钥匙给人家，把香烟给人家，把手套给人家，全被那孩子扔了，我就坐在旁边看满头大汗的他，想，他要做了我们孩子的爸爸不知道怎样的笨呢？哈，四毛，我最爱笨笨的爸爸。　　

　　知道吗，四毛——你睡着了，怎么不说话？　　

　　我没有睡着，我只是闭着眼睛。　　

　　小西不知道，我一睁开眼睛，便会看到那张照片，那张照片铺满了整个天空，我一睁眼便会看到那张铺满了整个天空的照片。　　

　　一年以后的夏天，世界杯足球赛进行的如火如荼的时候，小西到我家里来看球。我笑她假球迷，屋里的人也都笑她，问她，什么是越位你知道吗，她一脚把最前面一位的蹬开，说，你就是越位，不滚开，老娘把你阉了。那个人就滚开了，小西坐在最前面的位置上，她说她要在电视里找人，找谁，我们都知道找谁，她爱的那个人，曾是我们这里的球星。　　

　　我们找不到他，因为他不在那个球场踢球，小西能找到他，因为，所有的人，都是他。　　

　　卫生间里，有个朋友悄悄的问我，案子破了吗？没有，但定案了，人家说，是一起敲诈杀人案。　　

　　别人敲诈他？　　

　　也许是，也许相反，他藏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他正和一个女人寻欢。　　

　　那么，是他拍了和女人寻欢的照片去敲诈别人，人家才把他杀了吗？　　

　　也许是，也许是相反。　　

　　我搬了箱啤酒，给坐在地板上的几位一一送去，小西不喝，摆手示意我走开——因为她正忙着看电视。我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只和她一起看。屏幕上，有个长发的年轻人，正象英雄一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