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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我在“车皮”里度过

作者: 葛江洋 点击:1324 发表:2018-01-22 19:30:16 闪星:4

    1979年初,我所在的某军械仓库担负了紧急战备物资的收发任务,而每次发运物资都要派人负责押运。当时部队还专门编制有这个职务,叫“押运员”,是个23级的排职岗位。

  我当时还是个在政治处做宣传报道工作的战士。除夕那天,部队按惯例是两顿饭,下午三点会餐。我中午刚刚帮完厨,突然接到了政治处主任打来的电话,他说现在部队的押运任务很多,人手不够了,仓库领导决定抽调一部分机关战士也参加押运,政治处决定派我去,而且马上有一批任务,让我立即到业务处去报到。

      我没有多想,马上到业务处办公室,负责分配任务的张助理告诉我,现在有一批物资已经装好,是运到凤凰城车站的,一会等火车站调来车头就立即出发。他让我马上回去准备一下,到保密室办理有关手续,并领取枪支和相关物品,同时委托一位有经验的老同志向我传授一些注意事项。

  我接受任务后,马上回宿舍,做了简单的准备。政治处的马干事担心我吃不上饭,特意跑到食堂,把先做好的几个菜给我盛了一些,让我先吃。那些曾经有过押运经验的同志,也纷纷来给我讲押运的注意事项。

      本来没有什么,可这一忙活,我的心里倒是紧张起来。我马上赶到站台去清点物资,办理交接手续——只要在交接手续上一签字,这一车皮的军用物资就完全由我负责了,我知道,这次我负责押运的是一批轻武器和弹药,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因此,深感责任重大,既紧张,又有一种神圣感。

    当时押运人员的装备很简单,不象现在这样,已经有了专用的背囊、睡袋。那时,我们每个人唯有的就是一件循环使用的破皮大衣,武器则是战士用五六式冲锋枪。因为我在机关工作,就申请了一支五四式手枪,老同志说,手枪携带比较方便,有情况时便于使用,而且任务结束后乘坐客车时,也便于保管。为此,一位老同志还特意送我一具“快枪套”,就是能够戴枪套直接击发的那种。

      张助理亲自交代说,你可以先跟车在车皮(就是闷罐车)里到附近的车站干线上编组,然后你可以到“守车”上去,因为那里有火炉子,可以取暖。只是一有停车时,你就要去检查车皮的铁门是否完好,如有情况要及时向运转车长报告,他也要对物资安全负责。

      临开车时,有经验的老同志还随手扔给我一条破草帘子,告诉我一定带好,当时我并不知道那破草帘子有什么用处,可后来才知道那是我此行中最实用的“装备”。

      火车开出几分钟就到了沈哈干线上的一个小车站等候编组。我下车检查了一下车门后,就按照张助理的要求把车门锁好,然后上了“守车”。起初,我还不明白,什么叫守车?此时才知道,守车就是我们通常看到的那一列列货车最后面的那个象小房子似的车厢,那是火车运转车长呆的地方。

    守车的设施很简单,唯有靠右侧窗口有一支固定在那里的铁櫈子,那里专门给车长坐的,我们执行押运任务的,没有位置可以坐。于是,我那条破草帘子就派上了用场——把草帘子铺在火炉边的煤堆上,躺上去,虽然有些咯得慌,但总算有个呆的地方。

      守车里倒是不太冷,那个火炉子烧得挺旺。车长不太爱说话,也许他见得多了,除了部队的物资押运,地方的物资也需要押运,他们按照运行区间交接班,随身带着信号灯和炉钩子。我发现,车长的那个炉钩子是必须要带走的,否则上了哪个车,炉钩子被别人拿走不见了,那这炉子就没法烧,不烧炉子就得挨冻。所以炉钩子的重要性,似乎不亚于我的武器。而我的草帘子也很重要,没有了草帘子,你就没有地方靠,也没有地方坐——地上很凉,所以我心里一直感谢那位在开车前随手把草帘子扔给我的老兵——真够意思!

      我原以为,从我所在的仓库到目的地不过二百多公里,按当时的列车运行速度,有五六个小时也足够了。可谁知火车刚走了不远就停下了, 一问才知道,列车还要编组,不是加挂车皮,就是把我的这节车厢编到别的车组上去。于是,列车始终走走停停,有时走了一小站,就停在那里不动了。我想下车去看看,车长不同意,他说,列车随时都可能开动,一旦把我甩下,那再赶可就费劲了,没有人会等我,也很难找到我的车组。 我一听这话,吓得也就不敢下车了。这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北风呼呼作响,尽管守车里的炉火烧得很旺,可周围毕竟没有保暖的设施,窗户也是经常敞开的,因为车长要探头瞭望,还要用信号灯去比比划划,所以守车里渐渐地寒冷起来,加上我临走时也没有正经吃些东西,肚子也开始饿了,那时既没有方便面之类的食品,也没见过矿泉水,更没有站台可以买到食物,军用水壶里的水早就凉透了,所有这些只能一个答案:坚持!

      我在迷迷糊糊中感觉车长已经换了几个,他们下车时基本不言语,上车时都习惯地往炉子里加些煤,也不跟我说话。直到快半夜时,上来一个车长,他嘟哝了一句,我才想起来,今晚是大年除夕呀!我竟把这茬忘记了!

      想想自己挺心酸。要是在家里,也许早就吃上了妈妈包好的饺子,或者家人坐在一起唠起了家常,他们或许根本不会想到,作为家中“老疙瘩”的我此时正在四处漏风车皮里、躺在煤堆上想他们呢!要是在部队,也许大家已经会餐结束,正在集体动手包饺子,有高挽袖子揉面的,有用啤酒瓶子擀皮的,也有不会包饺子跟着瞎捏的。这时班长就会象家长一样,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叮嘱叮嘱那个,结果,到头来还常常是煮成一锅浆糊。不过那样吃起来也很香,因为那毕竟是自己的成果呀!

    黑夜中,我想象着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可此时想什么也没用,就盼望着火车早些起动,好快些到达目的地,然后我可以顺利完成任务,领导还答应我完成任务后,可以顺便回到沈阳的家里过春节!

      心里越急,就越觉得列车象一只沉闷的老牛,晃晃荡荡,终于在天亮时到达了一个很大的编组站,我向车外望去,外面有好多的铁道线,“这是什么地方?”我问车长,那位车长边收拾他的家巴什,边漫不经心地告诉我:“苏家屯!”

     “苏家屯?”走了整整一晚上,怎么才到苏家屯?难道我们走错了地方?

      新上来的车长告诉我,调度室通知有十分钟的时间可以让我去洗漱和上厕所,我赶紧跳下车,先去我的车皮去查看了一下,然后再去上厕所。可周围哪有什么厕所呀?这里既不是站台,也不是货场。周围都是停靠列车的专用线。没办法,我只好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蹲在那里大“方便”了一下。洗漱的地方就别想了,周围根本没有水,自个儿精神享受一下吧。我悻悻返回守车上,车长告诉我,列车还要回返到沈阳南站,在那里停靠一段时间,那时,我可以下车去街上吃饭。

      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列车终于停在了沈阳南站的货场,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站前广场的坦克雕塑了。车长告诉我说,赶紧去吃个饭吧,站前有个饭店,今天是大年初一,那里应该有饺子。我于是就匆匆忙忙地下车,整理了一下已经狼狈不堪的“军容”,就近跑到站前坦克像前正对着的那个饭店,可一到那里发现,虽然是大年初一,可是饭店还是有很多人在排队,我只好排在后面等,突然听到卖饭票的服务员在那里喊了:“后面的那位解放军同志请到前面来!”我一听是喊我,就马上挤到前面,那服务员很有经验地问我:“是押运的吧?”我点点头,“你们时间紧,先卖给你!”我顿时感动的眼泪差点下来。于是,在这个离我家只有几站路的小饭店,我吃上了这个新年的第一顿饺子!什么馅的,我早就忘记了,只是觉得水拉巴差的,根本没有家里的好吃,但也很香,很管饱!

      吃饱肚子,我一溜小跑回到调度室,等候我的车皮出发的消息。调度室的师傅告诉我,你的车皮又要挂到别的车头上了。我首先想到的是,赶紧去找到我原先那列火车的守车,把我的那个草帘子拿回来,因为一路上,我已经深感它的重要!

      车皮编好新的车组了,我又继续向前出发。可咣当了一天,晚上才到达本溪车站,还要再等编组。我的车皮孤零零地被甩在那里,守车也挂到了别的车组,我没有地方呆,只好来到调度室,可那又是人家的工作重地,不允许我进去,我只好在门口过道上的一个小火炉旁边,铺上那个珍贵的草帘子蜷着,等候消息。

      借着人家工作室里透出的一点光线和身旁闪动的炉火,我突然来了灵感,找来一张运输货签用的牛皮纸,在上面凑了几句小诗——“昼夜押运睏又睏,心如火燎急又急。明灯牵起孤身影,炉火闪出浑身疲。口干舌燥唇裂纹,腰酸腿疼肚肠饥。但愿任务完成好,临逢新春又报喜。”

      就这样,在这个万家灯火、喜迎新春的夜晚,我依偎在本溪车站的货运调度室外,一边享受着诗人的冲动,一边昏昏沉沉地挨到半夜出发。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平安地到达了目的地——凤凰城车站。在那里,我与部队的同志办理了验收和交接手续,谢绝了他们邀请我到部队休息的好意,整理好自己的行装,依依不舍地把那个陪伴自己过了一个年的草帘子丢弃到附近的垃圾箱里,在候车室涮拖布的水池子里洗了一把脸,登上了返程的列车。不过,这次不是“车皮”了,而是宽敞明亮的旅客车厢,尽管车上人也很多,空气也不是很好,但我感到从未有过的享受,因为我再也不用铺草帘子睡在煤堆上了……

      车皮中度过的除夕和大年初一,给我一生难以忘怀的锻炼和回忆,后来我又执行过几次押运任务,那艰苦的磨练成了我的终生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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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没有铁路军用物资押送的经历,就写不出如此细腻的文字。这是作者对38年前军营花絮的记忆,除夕之夜,单独执行火车押运军用物资任务。闷罐车装载,责任重大,老牛拉破车的火车爬行年代,运行时间由不得自己支配,寒冷、黑夜、荒野、等待、饥饿,寂寞焦急难耐之时,即兴打油一首安慰自己,艰难中不失军人那种乐观向上之态。除夕夜和大年初一在货运车皮里度过,的确是值得珍藏的军营记忆。推荐阅读。编辑: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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