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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在沧浪河畔”之南门人的绰号

作者: 金石斋潘建 点击:235 发表:2025-08-18 10:59:56 闪星:1

摘要:为什么那一百零八将都会有一个赫赫有名的绰号呢?兴化是一片盛行绰号的沃土,这里的地貌特征、生活习俗、风土人情、方言俚语等在《水浒传》中散发着浓郁的沧浪河畔“梁山水泊”气息。杨侉子、孙二炮、秃干尖子、小皮匠、三横子、大好佬、花疯子……每一个稍微上了年纪的南门老居民都会头顶着一个绰号,在忙忙碌碌的生活中演绎着一幕又一幕生动的活剧,而这些绰号就又像一条条无形的尾巴日日夜夜地跟在人的身后,即使肉身已经化作了尘土,这些绰号依旧长久地活在老南门人不可磨灭的记忆中。

  早先,兴化南城门十里外林湖乡有个水浒港。相传,邑人施耐庵晚年重归故里后,曾于此“课耕”并遍搜张荣义军遗事,撰修《水浒传》书稿。水浒港为施耐庵的创作提供了历史依据和现实场景。《水浒传》得名于水浒港名。

  遍观群书,取绰号见得最多的当数《水浒传》了。一百零八个英雄人物各有各的绰号,如:呼保义宋江、玉麒麟卢俊义、智多星吴用、豹子头林冲、小李广花荣、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母夜叉孙二娘……为什么那一百零八将都会有一个赫赫有名的绰号呢?兴化是一片盛行绰号的沃土,这里的地貌特征、生活习俗、风土人情、方言俚语等在《水浒传》中散发着浓郁的沧浪河畔“梁山水泊”气息。

  杨侉子、孙二炮、秃干尖子、小皮匠、三横子、大好佬、花疯子……每一个稍微上了年纪的南门老居民都会头顶着一个绰号,在忙忙碌碌的生活中演绎着一幕又一幕生动的活剧,而这些绰号就又像一条条无形的尾巴日日夜夜地跟在人的身后,即使肉身已经化作了尘土,这些绰号依旧长久地活在老南门人不可磨灭的记忆中。

  南门人的“绰号”,往往要比本人“活”得更久。

  杨侉子,不知其大名,只知道他是山东人。由于山东人说话的腔调和本地人差距很大,大家给他起个绰号叫“杨侉子”。据说,杨侉子以前是军人,因弄丢了身份,又无法证明。由于没什么文化,被弄到南门搬运三站拖板车。山东大汉的本性,杨侉子性格直率,爱憎分明。他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句像是骂人的话:“他奶奶的。”高兴的时候是这一句,不高兴的时候还是这一句。杨侉子那时已有五十好几,干搬运体力活是一把好手,干净利落,不奸不滑。他家就住在搬运三站对面的天元府巷,两间小平房,还有一个摆放板车的院子。杨侉子每天都要喝一杯,也不算多,四五两的兴化大麦酒,然后就找人打扑克,那时叫打八十分。天黑不久,杨侉子就喊道:“打八十分了!”小皮匠、三横子等立即响应。小桌子在路灯下摆下来,大麦茶喝起来,开战。杨侉子很高兴,也很投入。谁是打下牌再想收回去,他是万万不会答应的。有力的大手一摊,动也别想动。杨侉子用力地说,“他奶奶的,调主。”“他奶奶的,扣底。”打胜了,杨侉子乐哈哈地回去睡觉。有时候,来迟了,场子没他的位置,他就看“斜头”。看得不合他的路数,他就大声说:“他奶奶的,粪牌。”因为杨侉子是个军人,人们不能同他计较,老百姓爱戴子弟兵嘛。

  杨侉子喜欢养狗。他养了一条大黑狗,油光发亮,特别厉害,是那种矮矮的特别结实又很凶的土狗。看家护院自不待说,巷子里只要有外狗入侵,必须请出杨侉子的大黑才行。南大街做生意的多,特别是五里临城乡一带的农民,几乎天天上城卖菜。有时,家里养的狗子跟着上城,在农人菜担边上站着。有的乡下狗子很厉害,把南大街的狗子都打败了。朱双喜家的狗被乡下大狗咬得惨叫,孙小虎一看大势不好,飞奔到杨侉子家报信。杨家老二立即带着大黑狗赶来。一场恶战开始。大黑并不特别高大,但结实善斗。对峙的时候,先是背上黑毛竖立,然后是一扑即咬。不一会儿,乡下大狗落败。大黑追咬,乡下狗惨叫逃窜。这种情形,一个月里总会是有几起的。杨侉子家的狗,无敌。

  雪花飘起来了,要过年了。家家都忙着准备年货。南门人喜欢腌肉。家家户户的屋檐下挂着猪头、鸡鹅鸭等,晒得通红,油光光的。中午,我到杨侉子家找杨老二玩。突然发现大黑不见了。我说,大黑呢。杨老二淡淡地说,今早让我爹给杀了。杀了?我听得目瞪口呆。那么英勇的神犬被杀了,你们怎么下得了手。杨老二说,我爹的家乡过年都杀狗的,没什么稀奇的。穷人家都是杀狗过年的。我难受极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杨侉子,心狠手辣。后来我才知道,杨侉子养狗,两年必杀。多好的狗啊,那么忠诚,命运不公啊。

  改革开放后,杨侉子退休了,命运却发生了神奇的变化。杨侉子的妻子在旧棉衣里偶然发现一枚证章,通过亲戚向上反映,这是一枚军功章。几经周折,杨侉子老革命老干部的身份得以落实。他搬离了南门,住进了县政府专门建的小楼。后来,再也没听说杨侉子养过狗。“他奶奶的”这一句熟悉的似骂非骂也随风飘去。

  兴化城的傍晚,熏烧摊依然是个热闹的地方。广义上说,熏烧摊当然是一种地方美食文化。它是生活的一面窗口,透视着时代的变迁。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南大街每到傍晚,最先亮起来的自然是孙二炮熏烧摊上的汽油灯,照得人心暖洋洋的。孙二炮以其性情和味美独领风骚,做熏烧的名气响遍全城,即便现在人们只记得南门卖熏烧的“孙二炮”。

  “孙二炮”绰号的由来,人们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苏中方言“二炮”是指做事冲动,敢闯敢干,不计后果的人,属于民间性的绰号,与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的“孙大炮”毫无瓜葛。说老实话,在那个计划经济的年代,出于生活所逼,孙二炮没有家承和师从之技,却大胆独自出摊卖熏烧,也算是个敢闯敢干之壮举了。

  傍晚,南大街最热闹的要数孙二炮熏烧摊了。只见汽油灯雪亮,摊铺用木板支成。上面铺着白纱布,一溜排着一式的白长方托盘,里面放着招牌卤菜:猪头肉、猪耳朵、猪蹄、熏烧鹅、牛肉、肴肉、熏鱼、素鸡、油炸花生米、五香蚕豆等等。色泽俱佳,香气诱人。孙二炮五十岁左右,稍胖,大方圆脸,慈眉善目。动作麻利,一边切肉,一边招呼着生意。身边的老婆忙着收钱。那时,一张五元就是大钞了。不一会儿,街坊人家和搬运工人陆续到了,熏烧摊十分热闹,人群围了几层。

  那时候,物质不很丰富,所以在记忆中熏烧特别好吃,香味顺风吹得很远。一般的普通家庭很少到熏烧摊上买熟食,偶尔能吃上一回,量也很少。孙二炮熏烧由于制作独特,故而猪头肉味道很芳香,现今“兴化猪头肉”这块金字招牌,或许诞生于此。那时候污染少,环保还未成为问题。熏烧食品是用荷叶包裹的,散发着幽幽的荷香。据说,孙二炮熏烧摊每年都要派专人在夏秋季节收购荷叶,晾干后叠好备用,坚持了若干年。

  南门孙二炮的熏烧摊早就没了踪影,那盏热乎乎的汽油灯也熄灭了多年。南门拆迁改造前,我特意从南大街走过,熟人已很少了。晚上格外清冷,物非人非。我有时突然想起孙二炮熏烧摊了和雪亮的汽油灯,心里甜甜的又酸酸的,恍若隔世。

  舒家巷有个绰号为“秃干尖子”的长辈是我印象最深的一个。记得他不到四十岁就脱了顶,所以得了这么雅的绰号。记不清是哪位名人说过:脱顶的人聪明。不管这个说法是否正确,反正秃干尖子确实是舒家巷内最有文化的人。

  秃干尖子姓王,土生土长的南门人。据他本人讲祖上是民间知名中医,父亲是专治妇女不孕不育症的神医,他传承父业是城内小有名气的妇科郎中,所以人们当面都叫他王先生。王先生白净净的脸,光秃秃的头,皱纹间夹着伤痕,很长的手指头留着很长的指甲,身材高大,却很瘦,体重不会过百。他手无缚鸡之力,不会干家活,也不想工作劳动,如果秃干尖子穿上破旧长衫,活脱脱一副鲁迅笔下孔乙己的样子。

  秃干尖子是个有墨水的人,主治妇科中医,还会算命打卦,尤其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但他迂腐,做事呆板,不识时务。平时不修边幅,衣服皱巴巴的,布满了各种不明污渍,看起来像是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鞋子从来不拔鞋跟,拖着鞋帮走。

  我最羡慕的是王先生的一手行楷毛笔字,确有“二王”魏晋风韵,运笔老道稳健,字字飘逸洒脱。每年进入腊月,便是王先生院子里最热闹的时候,满是找上门写春联的邻居。他总是乐呵呵地接下邻居送来的红纸,细心地记下他们的名字。然后,不紧不慢地拿出毛笔和砚台,用剪子把红纸裁出长条和方斗,边磨墨、边沉思会儿,就挥毫泼墨,那淡淡的墨香和着爆竹的火药香,酵出了一天浓浓的年味,也亮堂了整个过年的心情。那红彤彤的春联摆满了大半个院子,和院子里晾着的馒头、葱花卷、米团一起,成为了年货中的一道文化风景。

  那几天王先生特别地忙,父亲就让我跟着先生边帮忙、边学练字。腊月小年这一天开写时,我便化身为王先生乖书童,替他磨墨,帮他理纸,还小心翼翼地把写好的春联取走铺好晾干。每当这时,王先生总会再三交代我,要一副副地放,上下联不能放错,不然会闹笑话的。

  王先生还讲了一段笑话。他说,从前有一户人家,买了一副春联:“太平不用敲更鼓,盛世何须掩闸门”一副很好的春联,没想到除夕的晚上发现贴反了,又没时间去买,这时候碰巧来了一位教书先生,看了看,便把“门”和“鼓”两字去掉,变为:“盛世何须掩闸,太平不用敲更”。巧的是,有一个地主也贴反了春联,贴的是,“积善家福寿无穷,发财户金银尽是”也学他们那样,把最后一个字去掉,“积善家福寿无,发财户金银尽”这对联不仅还是反的,而且意思也有问题,一时传为笑话。

  我当时只是好奇地看着王先生写下每一个字,听先生这么一讲,才知道春联的上下联平仄协调、对仗工整颇有讲究。见我总是傻傻地问这问那,王先生笑着叮嘱我:“书读得多了,你脑袋里面自会满满的。”听得似懂非懂,却记住了王先生的那句话。

  秃干尖子算命打卦是以后的事。随着医疗科技的发展,王先生郎中行医每况愈下,眼看失去了生活来源,于是他看了几本易经之类的书,便跟人算命。据说他算命不擅于察言观色,往往算不准,生意很淡薄。有人戏弄他,调侃说,秃干尖子,你给别人算命,怎么不跟自己算个好命呢。他总是头往天上一仰说:我是听天由命。

  大好佬姓张名卫祥,他的这个绰号是有个来历的。他家住在石头巷子北头,有一年,屋前的邻居张兵砌房子,占用了张卫祥家三寸地。他的女人是个细心人,看到张兵放墙跟脚时向她家这边挪了一点,死活不让。张兵说,这事已与张卫祥商议好了。当时,张卫祥又不在家,他女人横竖不相信,无可奈何,张兵只好把放好线的跟脚又挪回了三寸。当晚张卫祥回来了,知道了这件事,就指责他的老婆,说她心眼太细了。他说:“让三寸有什么了不起,张兵家天井太窄,我家天井让三寸还比他家宽。”别看张卫祥平时话不多,但关键时刻话还是说得响的,“姓张的都是一家,都合的一个老祖宗,又不是让给人家。就是让给人家又咋样,这地方是共产党的,又不是你买的。就算是你买的又咋样,你就一个儿子,要多大地方干什么?张兵已经开口了,我也一口应允了,大丈夫说话得算数。”一席话把老婆的嘴卡住了。张卫祥做好了老婆工作,又到张兵家,让他重新放样。从此街巷里的人都叫他“大好佬”。

  大好佬家的实力不容怀疑。他高中毕业后就进了红极一时的物资系统,由于家境好,也就不刻意于考大学。那个年代,物资系统是最吃香的。大好佬是物资系统的“神雀子”,南门人称为“神气把子”。他拥有一定人脉,做生意得心应手,风生水起。那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双轨制并行,这也为他做生意提供了无穷的契机。大好佬利用一些资源,再加上不缺乏情商,生意红火,很快就赚了第一桶金。他三十岁的时候就很成功,头真的长大了,肚子挺挺的,俨然成为大老板。

  大好佬算是发达了,步入成功人士之列,但他还是保留了南门人的一些习气。早晨喜欢来碗阳春面,场面有些独特和热烈。他喜欢到南大街的三横子茶馆吃阳春面。那家馆子下的阳春面名气大,下面的工艺简单实用,酱油是自家熬制的,味道重,每碗都要在汤锅里预热一下。所以,他的大面锅里漂满了盛好作料的面碗,有点气势和好看。上午大约九时,大好佬来了,骑着光洋大踏板摩托。下车后,将大哥大往桌子中间一放。王三娘满脸笑容迎上来,“张老板,还是老样子?”大好佬哈哈一笑,“好!”环视所有吃面的人说,“各位,今天面钱都算我的。”大伙儿都乐了,“谢张老板了。”大好佬说话是算数的。那时阳春面是一元钱一碗,鸡蛋五毛钱一只。大好佬吃过面总是要丢下一张百元大钞的。光洋摩托车潇洒而去,留下许多羡慕的眼神。

  南大街上,常出现一个疯女人,一袭黑衫,腰间别着一块白手帕,或手拿着一把尺,要为人家做衣服,沿巷临街,哼歌唔唱,身后跟着孩子们起哄,她也不恼。谁也不知道她的姓名,人们起了个绰号叫“花疯子”。花疯子想得到她需要的爱,但是她已被爱情遗忘;她想改换门庭,但又有谁敢收留她?

  花疯子是个精神病人。她的病主要是笑和晒太阳,骂她她笑,打她她也笑,咯咯地笑,打骂她的人就哭笑不得。无端打骂她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没地方出气的人,受了别人欺侮或者因赌博被老婆关出门外,或者这一天刚好晦气,花疯子又刚好臭烘烘衣衫褴楼地路过,就要被人不骂就揍了。还有一种是花疯子惹着了人家,单个的小孩儿在路上走,她看见老要去摸小孩儿头,或者要去抱,小孩儿吓得大哭,大人闻声赶来,就要打了,打狗一样地扔石头。笑声里,花疯子抱头鼠窜。一次,被人扔在了沧浪河里,差点儿淹死,她大笑,边笑边吃着水。笑是开心的那种笑,听笑声,她从前应该不笨,背过身去不看她,感觉笑的人应该是可爱、干净的。

  花疯子晒太阳,四季里都晒,夏天晒得一层层蜕皮,她也仿佛很惬意。花疯子晒太阳有固定的地方,南大街与沧浪路十字路口的砖头堆旁,坐着一下午,那砖头堆朝西。南门冬天的太阳特别暖,晒的人很多。夏天就突兀,老人们可怜她,也只有一个字:唉。

  沧浪路有一个老光棍儿,也有些不正常,但还没有不正常到夏天晒太阳。这人一生在南门荡着,好吃懒做,但有一种事他是一唤就来的。没有卫生间的年代,那时小巷内多粪缸。为了公共卫生,粪缸需要经常掏,缸底的粪砂叫人中白,掏出洗净是药材。老光棍儿就喜欢干这事,别人不敢而他敢,就有成就感。也只在这时候,人们对他平等相待,有时还夸几句,他就极其满足了自尊。

  老光棍儿打起了花疯子的主意,花疯子原来也知道不肯,人家问她为什么不肯,她说:喏,他是神经病啦。说完咯咯笑。 那时的香烟没有过滤嘴,都是软壳的,抽完烟后,烟壳子展平是一张十元钱一样大小的纸,我们小孩儿用了叠纸三角, 大人们用无字的一面当纸用。一天,花疯子拿了两张大前门香烟的壳子去店里买东西,说这是昨夜老光棍儿给她的钱。人家问,老光棍儿为什么给你“钱”?花疯子说,他来跟我睡觉。别人说,疯子唉,这不是钱是烟壳子哪。花疯子讪讪地,有些难为情。有人给了花疯子一碗饭,可怜地叫她:花痴唉!

  兔飞乌走,斗转星移,转眼间半个世纪过去了。这些南门人多数已经作古,仍然健在的也早已年过花甲,而新冒出来的年轻人,还“清清白白”地没有绰号。我不知道将来的他们会不会也像父辈祖辈一样,被一些口齿伶俐的“聪明人”或恶意或善意地给安上另外一个贴切形象的名字,但有一点儿可以确定——绰号确实要比本人的大名活得久一些。

  也许,绰号真的是有生命的,即使它所依附的肉身化归了尘土,它仍然能够在大地上流传下去;不然,每当我们念及当年南门某个绰号时,也就不会怦然心动或者悄然落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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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兴化沧浪河畔之南门带有绰号的人的绰号比他们的名字活得更久,作者把一个个有绰号的南门人物描写得形象生动,他们都是市井里的普通人,但各有技能和特色,这篇文字笔调轻松幽默,文字把控得非常好,“绰号真的是有生命的”,他们背后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和他们生动故事让人至今难忘。推荐阅读。编辑:梁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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