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见长沙红
岳麓山的枫香刚染透第三重岭,我踩着满地碎红往山上走。风卷着叶尖的红,扑在脸上像极了那年秋收起义时,战士们系在臂上的红绸——长沙的红,原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连风都带着股热乎劲儿。
中共湘区委员会旧址的木门,推开时“吱呀”一声,像把九十多年的光阴碾成了碎末。堂屋的八仙桌上,一盏煤油灯还蹲在原处,玻璃罩上的黑垢结得厚实,指腹蹭过,能摸到灯芯烤出的纹路。讲解员说,1922年的冬夜,伟人就是在这盏灯下写《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您瞧这灯座”她指着底座的凹痕,指甲盖比了比,“是伟人用手指磨出来的,那时他总说‘要让农民看清路’,指节敲着桌面,‘笃笃’响,比油灯跳得还急。”
墙角的文件柜里,还锁着当年的农运调查表。泛黄的纸页上,“韶山冲”三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墨迹洇透了纸背,像一滴渗进泥土的血。我忽然想起山下的稻田,此刻该是金黄的,那些沉甸甸的稻穗垂着头,多像当年农民协会会员举过的拳头,攥得指节发白。
江风卷着水汽扑过来时,青年伟人的雕像正沐在夕阳里。他风衣的褶皱里,还藏着 1925年的风——那年他站在橘子洲头,看湘江北去,笔杆在掌心转得发烫,写下“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我摸着雕像底座的花岗岩,石缝里嵌着几粒红砂,像从历史深处漏下的火星,被风吹得微微发颤。不远处,一群红领巾举着队旗宣誓,声音脆得像破冰的春水,惊飞了芦苇荡里的白鹭。带队老师指着江面:“你们看那船,当年就是从这里,把革命的火种运向全国。”白鹭掠过水面时,翅膀划出的弧线,竟与雕像背后“指点江山”的手势重合——原来有些姿势,早已刻进这片土地的记忆里,连飞鸟都在模仿。
湖南省立第一师范的青砖楼,还留着当年的窗格。三(一)班的教室里,第七排靠窗的座位空着,木质课桌上,“润之”两个字被摩挲得发亮,是少年毛泽东刻下的,笔画边缘还带着点毛糙。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伦理学原理”的油印讲义上投下格子,讲义边角卷着,像被人反复翻过。讲解员说,当年他总在这页批注:“吾辈必自立自强,替天下人谋永福。”墨迹里混着淡淡的茶渍,许是哪个清晨,他就着露水研墨时洒下的,现在还能闻见点陈茶的涩。
走廊尽头的阅报栏,还贴着1919年的《湘江评论》。“世界什么问题最大?吃饭问题最大。”这行字被无数手指摸过,纸页起了毛边,像老人额头的皱纹,倒比任何宣言都更有分量。有个戴眼镜的学生,正用手机对着报纸拍照,指尖在“吃饭问题”四个字上顿了顿,忽然抬头对同伴说:“现在的袁隆平爷爷,不就是在解这个问题吗?”
下山时,遇见一群银发老人在爱晚亭前唱《东方红》。领唱的张大爷,胸前的勋章蹭着石桌,发出细碎的响。“我爹是红军” 他指着亭柱上的弹痕,那道疤比他的皱纹还深。“当年就在这山头打游击,子弹擦着柱子过,留下这道疤。”他从布包里掏出个红绸包,层层揭开,是枚锈迹斑斑的红星奖章,背面刻着个模糊的“勇”字。“这红,是战士的血染的;现在的红,是日子的甜酿的。”风过处,满山枫叶哗哗响,像无数只手在鼓掌,把红叶吹得落在奖章上,红得像团火。
暮色漫过湘江大桥时,两岸的灯次第亮了。橘子洲的轮廓在灯海里浮沉,像艘破浪的船。忽然懂了,长沙的红从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它是清水塘不灭的灯,是橘子洲不息的风,是一师窗格里漏下的光,更是此刻我们眼里的亮。
这红,见过血与火,也见过春与秋。它教会我们:所谓初心,是敢叫日月换新天的闯劲;所谓复兴,是把前辈的未竟之业,写成新时代的答卷。湘见长沙红,原是见着了一个民族最深的根与最烈的魂。
【编者按】文章以细腻的笔触描绘长沙的红色印记,将历史与现实巧妙融合,借景抒情,深刻阐释了“长沙红”所承载的初心与复兴之意。读者可以跟随作者的脚步,穿梭于长沙的历史遗迹间,从岳麓山的枫叶到中共湘区委员会旧址,从橘子洲头到湖南省立第一师范,“长沙红”在岁月中熠熠生辉,串起了往昔与今朝,令人感慨万千。推荐阅读赏析!编辑:攀登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