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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在沧浪河畔”之南门的夏天

作者: 金石斋潘建 点击:194 发表:2025-08-11 10:16:13 闪星:1

摘要: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空调还是很遥远的事情。天气十分炎热,但生活在兴化南城门外大街的人们却依然平稳度夏,甚至不乏快乐。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人们十分耐寒耐热,身体适应性超强。在电风扇都不够普及的夏日,靠着穿堂风、小蒲扇、大麦茶、老冰棍、凉白粥、冬瓜汤,悄然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酷暑夏日。

  小时候的夏天才是夏天。时光很慢,夏天很长,一把蒲扇摇啊摇,摇落了那满天星辰,一丝凉意,却让人沉醉其中。

  儿时南门的夏天,是治愈一生的童年。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空调还是很遥远的事情。天气十分炎热,但生活在兴化南城门外大街的人们却依然平稳度夏,甚至不乏快乐。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人们十分耐寒耐热,身体适应性超强。在电风扇都不够普及的夏日,靠着穿堂风、小蒲扇、大麦茶、老冰棍、凉白粥、冬瓜汤,悄然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酷暑夏日。

  南门是全县城区人口的稠密地,住房普遍矮小,屋子里一天到时晚黑糊糊的,多人挤于一屋,通风散热差,跟个蒸笼差不多,热的喘不过气来。每当烈日西移,太阳落山后,南门人纷纷搬出户外活动,大概是南门大街小巷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候,做什么事的都有。

  女人们开始往地上洒水,目的是散热降温。有井水更好,一桶桶从井里提上来的水泼在门口的青石板上,“滋啦”一声,白烟带着热气往上冒,片刻后便是沁人的凉。过一会儿,家家户户就在街巷两旁架起床板。竹榻一张张铺开,长凳拼成临时的床,孩子们早脱了凉鞋,光脚在场上追逐,凉鞋踩过湿润的地面,留下一串带水的脚印。此时,孩子们最馋的是已经在井里浸泡了一个下午的西瓜,从这个天然冰箱里捞起来,口味绝对要胜于如今从家里冰箱取出的冰西瓜,孩子们坐在竹床上,吹着舒服的穿堂风,啃着甜甜的沙瓤西瓜,凉丝丝的甜从舌尖窜到心里,连打个嗝都是甜蜜的。听着大人讲三国那刘关张桃园结义的故事,好不惬意。

  夏天的傍晚,南门人家往往把饭桌搬到街巷上来了,现在的人也许会觉得怪,但这在当时街巷里却是司空见惯。这些在外用膳人家的饭桌基本上不是正规的餐桌,大多数是用一块正方形的洗衣板代替,支撑者为一只方凳,一般摆放在自家门道上。街巷边吃晚饭的人们坐在小矮凳上,如果矮凳不够的话,习惯把大方凳横躺着放,在凳子的横档上就坐。当时大多数人家的晚饭桌上,喝凉白粥为主,也就自家腌的咸瓜子或是炒蚕豆(少许油盐,炒得黑黑的,拍点蒜头)最简单不过的几个菜;少有吃米饭的,且一荤(老咸菜猪肉)一素(炒韭菜)一汤(冬日汤)这等好菜!

  舒家巷内有个侯姓人家,平时喜欢吃巷子饭,但他家的分寸感掌握得很好,比如菜肴较差,基本上就在屋里了结;菜肴多于“一荤一素一汤”老三样还摆得上台面的,一定要到巷子吃的;菜肴格外丰富,那就不是简单地在巷子里吃饭的问题,非要弄到整条街巷里的人都知道他家此时此刻在此地吃饭不可,其时他家会热情地邀请每一个走过饭桌,说一声:家腌的咸鸭蛋、现炒的花生米、煮的五香烂蚕豆、自卤的猪蹄子,全是下酒菜,来吃啊!有些老邻居倒也不怕人家说他脸皮厚,喝上一口人家倒好的唐子大麦烧酒,坐下来,和主人家边吃边聊,甚至一连来了五六个人,大家挤在一块儿欢声笑语。这种情形现在自然极少见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人情要比过去淡多了。

  其实,在稍早的时候,在沧浪路口靠近搬运三站的路边,王驼子的生意早已开张了。王驼子五十岁左右,因为有点驼背,也有人叫王驼子。他为人厚道,头脑灵活,笑容可掬,靠着搬运三站,冬天卖姜枣冲藕粉、炕山芋。夏天卖凉粉、西瓜,倒也养活了一大家子人。下午三四点,太阳晒得南门大街冒烟,搬运三站沿路乘凉休息的搬运工人多了起来。他们从早上到码头拉货,现已基本收工了。回家还早,有人便将小板车的车板卸下当床铺,睡在地上,还有人席地盘坐。他们抽着劳动或丰收牌香烟,喝着大麦茶。民间的故事和社会新闻交流就开始了。这时,王驼子的生意摊子品种齐全,一字排开。大红黑籽的西瓜切成片块,白花花的小碗凉粉,作料齐全,香气诱人。此外,还有报纸小包装的各种炒货,油豆瓣子、油氽花生、五香烂蚕豆等,生意很是不错。

  不久,太阳完全西沉,天色灰暗下来。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南大街北边十字路口的“孙二炮”熏烧摊了。主人精明干练,经营有道,做熏烧的名气在全城很响,甚至周边五里八乡都慕名而来。只见两米见长的摊案上,白色的长方盘子一字排开,招牌卤菜:猪头肉、猪耳朵、猪蹄子、熏烧鹅、素鸡、油炸豆腐干,油光发亮,远近飘香。客源主要是附近的气筒厂、纺机厂、农修厂、搬运三站等工人,干活累了一天的工人们纷纷围拢来。“来半斤二刀猪头肉,鹅头鹅翅鹅掌各一只”“来一脚熏烧鹅(兴化方言:熏烧鹅大腿一块部分),伍毛钱素鸡”……只见“孙二炮”边应付边切肉跺鹅,刀工娴熟,还有他老婆笑容满面地打下手帮着收钱。那时,包装用的基本上是荷叶,有种淡淡的清香。

  打短工的老葛,看别人喝酒吃肉,嘴里馋得不行。可惜身上没钱,他也挤到摊前,左望右望,伸手拈了几块搁在案边的熏烧鹅屁股,三下二下剥皮到嘴到肚。那时吃鹅屁股也是要付钱,白吃可不成。老葛掏了半天,只找出三分钱硬币。“孙二炮”苦笑了笑,倒也不为难他。“三分钱两块鹅屁股”,这句话正好被一旁玩耍的小孩听见,觉得十分有趣,便暗记在心。第二天,竟有一帮小孩跟在老葛身后,突然跑前头,回头齐声大喊:“三分钱鹅屁股”,飞快而去。老葛先是一怔,后是忽悟,苦笑摇头。

  夏天的夜晚,南门的纳凉场景实在是一道难忘的风景。南大街由北向南沿街的两侧,几乎都是床铺和桌凳,街心留一条小路供路人通行。那时,老百姓家几乎没有电视机,少数家庭有收音机。夏风中时不时传出样板戏的熟悉的唱腔,比如《红灯记》《沙家浜》等。有些唱段十分普及,有文化的没文化的几乎都会哼上一二段。

  大人们在穿堂风下街巷里悠闲地乘凉,而在那个没有积木、动画与网络的年代里,玩耍的孩子们玩起了“四国大战”棋类对弈游戏。曾一时,巷子里孙家兄弟,下“四国大战”,所向披靡,棋友无不以搬掉此石为快。这对兄弟棋下得确实好,但有明眼人看多了,便看出了其中一些名堂:原来他们在关键的时刻,总要做些好像是漫不经心的小动作,比如用手擦几下鼻梁,用手捏几下耳垂,干咳几声……为此有个促狭鬼在开局前关照大家:请自律,逢到动子时,都不许做各种动作,即使奇痒无比,也要克制。此招一出,局面顿时好看多,“常胜兄弟”不常胜了。

  夜深了,南门安静下来,露水开始在竹榻上凝结。孩子们早已在大人的臂弯里睡熟,嘴角还挂着西瓜的甜。老太太们收起活计,轻轻给孩子盖上薄被,蒲扇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走蚊虫,也扇着梦里的热。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接着又归于寂静,只有蝉鸣和蛙声此起彼伏,像一首永不疲倦的夜曲。竹榻上的人翻了个身,竹篾发出轻微的 “吱呀” 声,与不远处沧浪河水拍打岸堤的声音,一起融进南门的夏夜。

  露水浸湿,天色微明。五里城郊的乡下人上城卖菜了。各家各户纷纷收拾床铺桌凳。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沧浪河在夏天是最受南门人欢迎的。清凌凌的河水缓缓东去,到河里洗衣游泳的人越来越多了。临近傍晚的时候,河里的热闹不输岸上。青壮年男人扑通扑通跳进沧浪河,溅起的水花惊得岸边的萤火虫四散飞开。他们在水里比赛憋气,或者仰躺着看天上的星星,银河像一条发光的带子,横亘在墨蓝色的夜空里。女人们则在河埠头洗衣,木槌敲打着衣裳,水声、笑声、捶衣声混在一起,惊起芦苇丛里的青蛙,“呱呱” 叫着跳进水里。男人们在河水里泡着,游着,身边窜来窜去的,是他们的孩子,麻雀一般,叽叽喳喳,拍起一溜又一溜水花。使人想起一种叫窜条子的小鱼,活泼不定。水只到腰部以下,大可不必担心孩子的安全。只是尽着兴儿在水里施展功夫,或潜水,或仰泳。最常见的,是一种叫狗刨的姿势,呈俯卧式,两手如船桨般划行,两条腿在水面上交替打水,砸出一溜的水花,有的溅起尺八高,无数的水珠子在空中散开来,在日光的映照下,泛着七彩的光,再落到水里去。

  夏天,是我童年中最快乐的日子。放暑假了,不用去上学,作业又很少,可以尽情地玩。在沧浪河边长大的,南门的孩子不会游泳的不多。我和伙伴们天天泡在河里游泳戏水。时而光着屁股,纵身一跃,像一群鸭子在水里扑腾;时而光着身子,横七竖八地仰躺在水面上,看白云朵朵飞来又飞去,那是尽情好玩的时光;时而一个猛子扎到南岸的任家垛去偷瓜,从春夏之交的生瓜蛋子一直偷到瓜熟蒂落的秋天。

  整个一夏天,南门的孩子们,就这样在这一汪清波里,展开了你躲我追的游击战,给这条潺潺绵绵、川流不息的沧浪河,增添了无限的生机。他们整天泡在河水里,如鱼儿般自在,任家长喊破了喉咙,不肯上岸。最炎热的三伏天,人们热得恨不得连皮都褪了。树上的蝉也嘶哑了喉咙,河水被太阳晒得发烫,时时见到一些翻着肚皮的鱼漂在水面上,白花花的。伸脚想下水时,烫了一下,又缩回来了。这些,也挡不了孩子们下水。天越热,孩子们越愿意呆在水里。掠过温热的水面,水底下仍是一片清凉。天天泡在大河里,洗得久了,这些孩子的皮肤没有变白,倒是越洗越黑了。看他们一个个水淋淋从水里爬上岸时,如一条条小黑鱼,瘦精精的,肋条历历可数。小伙伴们一个个皮肤黝黑发亮,正宗的小麦色,健康且有精神。

  夏天除了游泳,还有一乐,便是捕捉知了。夏天的午后,大人们都在休息的空当,小伙伴们顶着似火的骄阳,溜进沧浪河对面花园垛,钻入密不透风的树林,从众多的蝉音中分辨出目标,悄悄地猫着腰屏住呼吸接近,小心翼翼地把竹竿伸到目标的背后,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一抖,只听“嗞”的一声,知了就被牢牢地粘住了。知了挣扎几下,发出几声凄厉的叫声后乖乖就范。我们轻轻取下知了,知了拿在手中,只要将其肚腹两边一捏,知了便叫将起来,其乐融融。

  南门的孩子们都已逐渐成长,又都一个个先后离开了。南门的夏天已经十分遥远。纳凉、大蒲扇、小板凳、侃大山、吹牛皮、狗爬式、下军棋等等,都已有些模糊。没人愿生活在过往,我们太容易遗忘。但我内心相信,在南门每一个孩子的心中,从未真正忘却那些个贫乏而又快乐的夏天。

  夏天年年会有,但感受和记忆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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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岁月淘洗,“家在沧浪河畔”南门的夏天仍是心底的清凉。南门的夏夜,是浸在井水凉里的西瓜甜,是竹榻上摇落星辰的蒲扇风,是沧浪河畔的嬉水声与蝉鸣和弦。那些搬凳街巷共餐的烟火,偷瓜戏水的野趣,藏着一代人最鲜活的暑日记忆——物质虽简,却把日子过成了沁心的诗。推荐阅读赏析!编辑:攀登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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