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

一
为什么叫小七呢,自打认识她,大家就这么叫,管她为什么呢?
初识小七,在酒吧的一角,脑袋一点一点地哭,嘴里冲一个男人喊:你给我钥匙。那个男人说你现在不能走。我忽然恶心了男人这样,坐过去说你把钥匙給她。
女孩拿了钥匙,头一点一点地离开了,美好的背影,中分的卷发。
我问男人:你的女人?
不是,是同事。
我说:现在还有五分钟时间,够你收拾东西离开了。
好,他说。
不要奇怪他为什么那么文静,男人文静起来,一定是他趋利避害的选择,鼠辈还学人家欺负人,这令我觉得不适,我好后悔没有给他一酒瓶子。可能那阵子我下意识的觉得酒很贵。
后来,我知道,那个哭起来很投入的女孩子叫小七,七仙女的七。
事实上,她在家里是老大。
人们叫她小七,据说是她有六个干姐姐,后来几个姐姐,彼此翻脸,七零八落,倒是给小七,留下“小七”这个名字。
又见小七,只觉得是美女。
某公司倒闭,分流一批人,到我们单位,恰好有她。
也算是有缘。
越觉得她是美女,越不愿意往她的操作室去,而她所在的操作室,会比平时多了好些人,那些头脑简单的家伙注定只是看客。
偶尔,会看到小七叼着烟自顾自地走路,停下摩托车,我的口气不容置疑:
上来。
二
上世纪九十年代央企,过年的时候,还会有各种聚会,就是单位一把手坐中间的那种聚会。
去她妈的,我不去了,小默,你也别去。
小七来我的操作室找我,用我的杯子喝水,然后对我说:晚上跟姐一起喝酒。
那是怎样的夜晚。
最小最小的酒吧,唱郑智化的你的生日,唱女人花,唱那些花儿,唱沧海一声笑,唱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她流眼泪,头一点一点的。
我问,你怎么了?她说,她之前的男人爱赌,她去乡下赌场找他,大雪天,找到了一户人家,一户棺材店里,看到他,她想把他装棺材里。
我说,那你得量好尺寸啊!
后来呢?
他疯了。
哦,是不是欠债过多,灵机一动疯了?
她后来有点语无伦次,直到我去牵她的手,她才清晰的,斩钉截铁地说:
滚。
然后,张开双臂抱住我,在我耳边说:
休想,我愿意才可以。
三
城市的小街,有很多夜不归宿的人。
我和小七,便是那游荡的黑白无常,有时候,凌晨三点,她的声音像从地底下发出来的:出来。
摩托车的声音,像刀片一样划过长夜,她贴着我的背,瘦的身子单薄如纸片,梨涡浅笑,令人一刹那间觉得和她一起死也可以。
酒吧,要么就是野野的羊肉串摊儿,一口气吹干几瓶酒,听摊主絮絮叨叨地聊天,然后,牵着手走路,她能很准确的把手插进我的裤兜,在那里俘获我的手。
她吻我。
有一天,我说,今天是我奶奶的周年。我哭了,头一点一点的,她牵了我,像黑白无常那样,敲开一个纸钱店。
我们在街头烧纸。
我跪下磕头,奶奶养大的孩子,自从奶奶离开,他的人生,就分成了两部分——有奶奶的日子,和没有奶奶的日子。
也许,之后,生命也可以这样分——小七,你说怎么分?
四
小城很小,很多人认识我。
每当我第二天早上,从小七家出来,家属区里的老太太们,就开始了交头接耳,我常常带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心态,穿过茫茫人海,扬长而去。
谁说什么都无所谓。
把我说成狗屎也可以,只要一起的日子,彼此愿意,清晨,一起做菜时,能忽然想起了家——好像我们也有家了。
一起买菜,一起骑单车,她去医院排队等单位例行体检的结果,我等着,一切正常忽然那么重要。
只要安好,便是晴天。
可是,这片天空,不只有晴天。
有一天,又遇到那个人,酒吧里那一个,曾经文静得厉害。他,看到我们走过去,张开双臂拦住了我们:老婆,原谅我,我再也不赌了。
小七说:已经离了,别来找我。
我记得他不是疯了吗?
我脑子里忽然涌进来很多问题,一时半会儿没有头绪。
我好像疯了,拿起酒瓶子。
小七忽然抱住了我,对我喊:你不要这样,他是孩子的爸爸。
在这个世界上,最无解的问题是:
自己最深的磨难里,有自己最牵挂的宝贝,自己最想逃离的人和事,偏偏有自己必须要面对的部分。
我知道。
所以,小七,我宁愿我是路人,我也许只有做路人更合适。
那样,趁天还没下雨,他还有五分钟时间,收拾一下,离开这个地方。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自己要去哪儿。
我对自己说了句滚蛋。
【编者按】小七,一个看上去和普通女人不太一样的女人,“我”和她在酒吧遭遇,又在酒吧分离,爱情很多时候无解,来就来了,去也那么干脆。这篇小说用极简的语言叙述一段伤感的爱情故事,故事不长,却刻骨铭心。推荐阅读。编辑:梁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