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
所有的黑暗都阴沉沉地漂浮着,无穷无边的空寂来自遥远的太初。“我”在水一样的荒芜悬湖里漂浮着,无尽的死寂。
太初的原点是微小的,微而又微小之又小,那是一个最微最小的极点。在一个特定的时刻,这个微而又微的小突然以巨大的能量大爆发,一直将自己的力量向无尽的远极尽扩张,无边无界,无尽无头,只有无尽的漫长——然后创造了所有的所有。
“我”就在其中。
多少个亿万年过去了,终于有一丝微光在悬湖底部闪动,所有的黑暗都升蒸起水雾般的冥想,无边的浑沌也在空寂的水中隐隐波动。微光还在闪烁,冥想划破了黑暗。一只玄鸟在昏暗幽寂的冥想中突然悄声斜飞,一道白光向着迷雾般的永夜射去,激破了寂寂的太初混沌。
一束光,两束光,三束光,四束光,五束光,六束光,七束光从水下缓缓射出,雾气开始涌动起来,像匍匐起伏的一群颤动的精灵。幽暗悬湖底部来的七束光,照亮了精灵的下方,仿佛一张在空中漂浮的金色飞毯,上面点缀了数不清的银色精灵。这奇异的景象无论多么诡异,但就像是冰山解冻,暗夜黎明,在这无尽的黑暗中第一次出现了光,这或许就是后来人们创造的那个美好又美好的词——希望。
所有的轻都在升腾,所有的重都在下沉,“我”悬在其中,无边的漫长在我身上集结;所有的等待都在我周围弥漫,我的身子有了温度,我的身子开始柔软,我曲着身子,紧闭双眼,我在等待,等待什么呢?我不知道,一切都是虚无。所有的所有都在无声无息的等待,没有时间的形成,没有光阴的交替,只有等待——等待那创世之初所有的安排。
我是谁?我在哪里?
还是在升腾,还是在下降。所有的所有都在变化,一切都按事先的安排进行,没有一个先知能讲解这安排的奥秘,也无法知道这种安排有多少种样板,更不知道有多少种安排在有序或无序的进行……数不清的闪烁还在闪烁,幽远的声音发出美妙的颤动。“我”的身子还在漂浮着,微光在我全身四周闪动,那是什么颜色的光啊,是幻想不死鸟红宝石发出的光吗?是开启智慧的蓝宝石发出的光吗?是重获新生的绿宝石之光吗?我看不见,只感到光——炫目的金黄宝石发出的生辰之光。
我笼罩在金色的生命之光中。
一群白精灵忽然沿着那道白光的弧线幻影一样的缓缓升起,再升起,一直升起,直到天际处的穹顶,闪烁,似繁星。太阳神鸟也飞起,发出的耀光照亮了天宇,将这种光亮化作朦胧的月神也让遐想随风而动——风来了。风是什么呢?风是造物者的气息吗?这种气息是生命的启动原钮吗?我感到了风,感到了风划过我身体引起的悸恸,“我”开始找到了我,我像一个真实的我有了我的感觉。
我是谁呢?我又在哪里呢?
时间对我来说真是太多太多……我躺在温暖的水里昏昏沉沉,冥冥中的我看到了“我”的未来图景。“我”的后来的我,是一种被称之为人的动物,这种动物和其它生物的区别,就是独有一种被称之为“精神”的东西,人类认为精神就是灵魂,灵魂被人类的精神认为是神圣的力量,人的存在就是灵魂的真实体现,神圣的灵魂是人类永恒的精神象征。这种人的安排有意义吗?精神和灵魂的神圣力量会把人带向何方?人又会在这种神圣力量的感召下成为怎样的人?人的命运是我的命运,我的命运也是人类命运直接的息息象征。
“我”的未来是怎样存在的呢?“我”看到未来的我不能长生永存,我会死亡。死亡是什么呢?死亡就是存在的反面,那就没有精神,没有灵魂了。也许可以这样理解:当一个人没了精神就等于这个人没有灵魂了,也就等于这个人不存在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活着就应该有精神,这样就能使自己的灵魂永在,就能在活着的时候是个真正存在的人,而不是其它形式的象征存在。因此,“我”需要追问一下:假如我真正死亡了,这个我去哪去了?我的精神和灵魂去哪去了?为此,“我”发现有智的人类确定并认为人死后会转生,而且可以转生成各种生物。这样仔细看来,我会转生了许多次,我或许曾经转生成獴犸象;转生成鲨鱼;转生成红杉树;还转生成芒草……那我就不会是真正的死,我会一直存在,这或许就是物质不灭,精神永在的质能守恒定律。
我既然是一种被称之为人的动物,那么人的特征和功能是什么呢?人能思考,还能识字,还能结成团伙,并且成立许多机构,去办许多看起来很不错的事情。人还会重复思考,他们写了许多许多书,就是要让人类的后代的后代的后代反思、自省。人的智慧比其它动物高,人的大脑发达,他们创造了语言、宗教、艺术、还有科学。人类还用独创的复杂社会结构,把家庭和国家,个体和团体的利益分配完善起来,为此还创立和制定了人专有的传统习俗、宗教制度、价值观以及法律,这些就构成了人类社会的共同基础。
然而人是有许多兽性的,因为人和兽还有植物都是可以互相转换的。人有时候就像兽,不仅吃其它生物,还会人吃人。有人说中国商代的统治者就是食人族,他们一有大事就搞人祭,首领死了还要搞人殉,市场上还有人肉干、人骨束在卖,大量的人就这样被他们以神的名义用了。所以后来的人们就写书赞美废除了这一切的周,周是不吃人的开始,也是用其它方法吃人的发端,有一句话叫“苛政猛于虎”,比老虎还利害的吃人就是周及周以后统治者的“文明”吃人手段。人有时候也像植物,以一种万物竞妖娆的美心美意美景,广布大地。人间无论是伟岸挺拔的大树,还是妍然娇魅的花朵,还是低矮葱绿的灌木,或者是一望无际的广漠草甸,当然必定要有让人伤感的秋风中的芒草。它们都在尽情的装饰人类及其它生物生存居住的环境,甚至还能让人的灵魂更美好,精神更健全,让人间匆匆行走中的人们暗藏着诗情画意窃喜。
然而一想到人间还会人吃人,我转生成人类有意义吗?
有人说人是一个哲学概念,人是神造的,中国人说自己的祖先是女娲造的;欧洲中世纪的神学说是上帝造出了人;日耳曼神话说人类是植物所变的;澳洲人的神话更离奇,说人是由蜥蜴变的,一切皆有可能,离奇就不再离奇。美洲神话说人是山犬、海狸、猿猴变的;希腊神话也说某些人是天鹅变的,某些人是牛变的;印第安人说是乌鸦创造了世界。总之,人是万物的化身。我是什么变的呢?我希望是一种植物,比如芒草,当我成为理想中的秋之芒草,人们可以为我写诗,写歌,可以用我的精神来感化他们的灵魂,让他们在无边的伤感中更懂得身边的爱,更珍惜眼前的真。
我居然会思考了,我是谁?
我的身体由于我的思考变得越来越轻松了,我的灵魂由于我的思考居然变得越来越紧张了,我的紧张是因为我越来越明白我是谁,我是谁让我紧张的心激情亢奋。在黑暗中,我站立了起来,所有的光芒都在我的身上集中,所有的灵智都注入我的身体,我身体里流动了人的血液,注入了人的精神,附上了人的灵魂,我不由自主的被冠以人的全部,我只能这样,无法抗拒,无力摆脱,只能听从太初的安排。远处传来了轻柔的音乐声,那是秋之芒草的精灵在对我急切的呼唤,那是人间的所有精灵在迎接我的到来,我向着那迷离魂魄的召唤跑去,跑去……
我竭尽全力拼命地奔跑,洞口吹来温暖的风引导着我的全身,我睁开双眼,看到了所有的所有。我看到了东方的象征;白昼取代黑夜的象征;从混沌到有序的象征;从黑暗到光明的象征。这些象征是:振奋抖扬、雄视而立,重明鸟的化身——鸡;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狗;是人类最贵重、吉祥的礼物——猪;是善和美的象征——羊;是象征精神和力量的——牛;是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的——马。我看到了刺目的眩,看到了永恒的光,刹那间万籁寂静,“我”坠入永不复劫的深谷……
无尽的死寂,空寂的冰冷……
“我”已死!
一双温暖的手将我捧在掌心,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在深情地注视着我,啊!这是我的母亲——女娲。
是我生!
我是初之人
——走不动的随风摇曳的秋之芒草
你是不能不飘荡的风
——大地之母的恩泽永昌。
【编者按】这是一篇充满神性的散文,这是一次“创世”的漫想。一部电影的主题曲可以陶性灵,发幽思,叮叮当当,当当叮叮,敲醒了作者的一帘幽梦。这首《秋之芒草》》贯穿了整部影片,音乐的主题讲述忧伤的生和迅忽的死,在苍茫的意境中,那芒草花,如花白的发,瞬间便有了生命的苍老和沉寂。在主题的漫想中,在音乐的旋律中,作者的思绪无限放大,这篇《第七日》因此而生。本文的作者注重主观表达,擅长写自身的感觉,他的叙述更倾向于表达内心对生命的体验,这与他的艺术审美和情趣有关。意念推动着意绪,并衍生出无数的联想,在这篇文中,潜藏的诗性在汉语声调的起伏有致中,自然而然地与读者一起,进入了神秘的空间。杜拉斯曾说:“写作并不是叙述故事,是叙述故事的反面,是同时叙述一切,是叙述一个故事同时又叙述这个故事的那种空无所有。”在这篇散文中,作者摆脱了语言对生活的依附,以自语独白的方式展开,在一个较大的自由的时空中穿梭跳跃,作者本身所具有的散发性思维让我惊叹不已,两个“我”在思维空间中时而交叠时而分离,一个“我”是物质的存在,并是另一个我诞生的先决必需。“我”是我的前身,我是“我”的转化生成,“我”可以说是蛋,我就是鸡。此文将“创世”的三种方式融合成一个创世故事,并借此描述创世之初的物质存在及转化过程,说明第七日造人的复杂和美好。“我”作为即将成为我的物质是空寂的,冰冷的,只有光出现才能使“我”有了成为我的可能,才能使我成为人。这个过程可以与《秋日芒草》中忧伤的生联想起来。《第七日》是一个非常有意义且独特的选题。当然,支撑这个选题最终产生的原因,更多的是作者学识上的广博和思想的深刻。在《圣经》中有几个重要的第七日,在第一个七日中,神用六天的时间创造了天地万物:一日造光,二日造空气,三日造果树与蔬菜,四日造日月星辰,五日造天空的鸟、水里的鱼;六日造出昆虫、牲畜、野兽……现代科学的理论认为:宇宙是由一个致密炽热的奇点于137亿年前一次大爆炸后膨胀形成的,然后有了时间,有了物质,也有了人。《圣经》在旧约《创世记》神创造天地一章中描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到了第七日,神造物完成了他的工作,在第七日休息了,这天叫安息日。中国神话传说女娲创世初,在造出了鸡狗猪牛马等动物后,于第七天造出了人,所以这一天是人类的生日。在这篇散文中,我们读到不少自语式的问句,如:我在等待,等待什么呢?我不知道,一切都是虚无。又如:我是谁?我在哪里?再如:假如我真正死亡了,这个我去哪去了?我的精神和灵魂去哪去了?这是一种非常迷人的表达形式,即通过内心独白,表达当时的心境和情感。作者用这样的语句,在有限的文本内,将自己的心境、情感与读者之间达到了某种融合,契合了音乐所要传达的意蕴——生的忧伤,生命的戛然而止以及无法拥有的爱,同时,也有记忆的复苏,如白的雪以一种决然的方式回归。用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比喻和解释生与死的理念来说:“我”就是那个还在山洞中的人,走出山洞中的那个人就成了我。洞内的其他人认为,走出洞的“我”就是意味着死亡;而洞外的人看到的我是代表着诞生。此文中的“我”坠入永不复劫的深谷就意味着死,而我的母亲——女娲,看到的是我的生。而那刹那间“我”的坠落死亡就代表着音乐《秋日芒草》最后的戛然而止——死亡的迅忽。我作为女娲七日造人的第一人,在成为人之前的思考,以及不可抗拒命运安排的表述,是此文中心意思的表达,即:人类的精神和灵魂将是人的存在真实象征。这篇散文在立意和思想上有着一定的高度,意蕴丰满,叙述有着作者自己的风格,佳作,倾情推荐!【编辑:纷飞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