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边的月光,是母亲的白发
书斋的窗棂上,月光如潺潺的溪流,正斜斜地倾淌而下,恰似母亲当年于昏黄如豆的灯光下,专注缝补书页时,不慎漏落在纸上的一缕温润米汤,透着往昔岁月独有的柔和与温暖。案头的砚台,静静伫立在老地方,宛如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默默见证着时光的变迁。墨锭斜斜地倚靠着砚台,石面上那天然形成的水纹,细腻且均匀,竟比母亲纳鞋底时精心穿梭的线脚还要齐整,仿佛在悠悠诉说着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故事。
母亲虽目不识丁,却深深懂得 “字金贵” 的道理。我写废的稿纸,她从不随意丢弃,总是在去往灶膛烧火之前,先轻轻抚平纸角,嘴里还念念有词:“都是正经字儿啊。” 有一回,我随手将揉皱的诗稿扔在桌角,未曾想,转天竟瞧见它平平整整地摊在窗台之上,上面稳稳压着她纳鞋底的木楦。阳光慷慨地洒透纸页,那些曾被揉乱的句子,仿佛被春风温柔梳理过,焕发出别样的生机。看着那平平整整铺在窗台的诗稿,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触动,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眼眶也不禁微微湿润。母亲虽不识字,却以她独特的方式珍视着我的文字,这份无声的支持与爱,如同一束光照进我内心深处。
她的手,总是萦绕着一股清新的草木气息,那是四季劳作赋予的独特印记。春日里,她穿梭于翠绿的桑林间,指尖轻轻采摘鲜嫩的桑叶,指缝间便深深嵌上嫩绿的叶浆,宛如大自然亲手勾勒的一抹绿意;秋意浓时,她忙碌在棉田之中,双手轻轻剥开饱满的棉桃,掌心里便盈盈浮起丝丝白绒,恰似秋天馈赠的轻柔问候。而在漫长的冬夜,昏黄的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母亲坐在灯下为我补棉袍。那枚顶针在昏暗中闪烁着如星子般的微光,照亮了温暖的角落。她手中的针线上下穿梭,那歪歪扭扭的针脚,恰似田间蜿蜒的小径,看似杂乱无章,却比我笔下精心雕琢的任何对仗都更加坚实有力,每一针都细密地缝进了无尽的关怀与疼爱。我时常打趣她 “缝得像蜈蚣爬”,她便佯装嗔怒,举着顶针轻轻敲我手背,笑着数落道:“蜈蚣爬得稳当,你写的字,飘得像没扎根的草。” 那话语里,满是对我的疼爱与期许,让我在这寒冷的冬夜,感受到无尽的温暖。
母亲对墨的理解,是从懂得 “浓淡” 开始的。我初学写字时,总是将墨磨得过于浓稠,笔锋仿佛被重物坠着,难以抬起。她见了,便会轻轻往砚台里添上些许清冽的井水,轻声说道:“水够了,墨才肯听话。” 后来,我写悼亡的文章,悲痛的眼泪止不住地砸在纸上,瞬间晕开好大一片墨渍。她并未出言劝慰 “别哭”,只是默默为我换上一张崭新的宣纸,目光温柔而坚定地说:“字要站得住,先得心站稳。” 那天的月光格外单薄,她往砚台添水的手,在灯影里微微颤抖,恰似一片在寒风中飘零的落叶。那一刻,我才恍然明白,她早已把 “痛” 字,深深磨进了自己的悠悠岁月里。相信许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在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时,忽略了身边默默守护的亲人,当突然意识到那份陪伴时,心中满是感动与愧疚。而我,在看到母亲坐在门槛上打盹的那一刻,这种情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不常踏入我的书斋,即便来了,也只是静静地坐在门槛上,手中紧紧攥着没织完的毛衣。我沉浸在写作中时,常常忘却了时间的流逝。忽然间,便会听到她轻声细语:“锅里留了粥。” 我蓦然转头,才看见窗台上那只粗瓷碗,袅袅的粥气温柔地缠绕着砚台散发的墨香,恰似她那从未说出口却又无处不在的牵挂。有一回,我赶稿直至后半夜,疲惫地抬起头,竟瞧见她还坐在门槛上打盹,毛线球静静滚落在脚边,上面沾了好些从窗外悠悠飘进来的槐花瓣,宛如一幅静谧而温暖的画。
母亲离去后,书斋的砚台仿佛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总也磨不黑。我学着她的模样,轻轻往砚里添水,指尖触碰着冰凉的石面,刹那间,忽然忆起她往我粥里撒糖的手,同样是这般颤巍巍的,却满是无尽的温柔。案头那本《论语》还摊开在 “父母在,不远游” 的页面上,书脊里嵌着一根她补书时遗落的棉线,浅蓝的颜色,恰似那年她为我织的毛衣上,最细腻的那缕线,承载着满满的回忆与深深的眷恋。
昨夜,我不经意间翻到她曾补过的诗稿,浆糊的痕迹在月光下泛起微黄,恰似她鬓角未曾染尽的霜华。那一刻,我突然顿悟,母亲才是我此生最该用心临摹的帖。她将平凡的日子,过成了最质朴却又最动人的行书,每一笔都写得踏实笃定,每一字都饱含着温暖与深情。而我笔下写下的所有句子,不过是在努力模仿她掌心传递的温度,和她烙印在我生命里,那道最为温柔且深刻的笔锋。在当今这个快节奏的社会中,人们往往追求华丽的辞藻和表面的成功,而忽略了像母亲那样脚踏实地、充满温情的生活态度。我们都应从母亲身上汲取力量,回归生活的本真,用心去书写属于自己的人生篇章,让生命充满爱与温暖的痕迹。
【编者按】作者满怀深情,以细腻的笔触回忆了给予他生命、关爱他成长、贴心的呵护、夜半灯光下默默陪伴、还静心走线缝补衣衫,给砚池的焦墨添水,虽不识字的母亲即懂墨还敬重文字,更注重教育儿子做人,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是母亲给予作者无尽的温暖与深爱,让平凡的岁月充满阳光。作者温情的文字记录了母亲一生勤恳付出的闪光与力量,这是一笔不可辜负的珍贵财富。让一位平凡可敬母亲的身影跃然纸上。推荐阅读。编辑:空中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