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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行漫记

作者: 恒河沙 点击:391 发表:2025-07-12 16:27:22 闪星:5

摘要:母子二人放弃原计划的边城之行,开启一段随性的湘西漫游。在常德河街的灯火烟雨中重温沈从文笔下的记忆,于张家界峡谷通过玻璃桥的考验重建信任,在茶峒见证蜻蜓破壳隐喻关系的蜕变。十年后重访矮寨大桥,钢铁长虹如时间桥梁连接过往与当下;问天台上,山风代替了所有未言之语。重返凤凰古城,旅拍换装与碑文共读让三十年光阴温柔交汇。这场没有预设的旅程,在山水浸润中让母子找到最舒适的相处方式——所谓和解,不过是允许彼此以最真实的样子并肩同行。

芒种后的第二日。

车轮碾过下午被盛夏阳光铺满的高速公路,向西而行。我们原计划是去边城茶峒的——那里有沈从文笔下的翠翠和千年的拉拉渡。可去往湘西的山路蜿蜒,像极了某些欲言又止的心事。就这样,反而让车上的两母子也不急于直达目的地,一边开着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看到一处指往张家界的路标,我问:要不我们先去张家界?在一声“嗯”声后,我们索性就放下了原有计划,开始了一场随性的湘西漫行。

到张家界,是要经过常德的。心念一转,反正也已是夕阳西下了,那今晚就夜宿常德吧,去看水、看灯、看沈从文笔下市井烟火与诗意交织的大小河街。

我不是第一次来河街了,但和儿子一起是第一次。我们迈步在河街临水的步道,灯火浮在黝黑的水面上,碎成粼粼的金。天空下着小雨,儿子撑着伞,我试着踮了踮脚——他的肩是我刚好能靠着的高度。  

“沈从文写过这里。”我望着水中晃动的光影。

“他说河街‘热闹得寂寞’。”他接得很快,眼睛却看向很远的地方。  

我说:“沈从文曾在这里帮助黄永玉写情书追女孩子哦。”

“嗯,那肯定不及他追张兆和时的。”

原来我们曾经共读过的那些书,他都记得。

河街的灯火照着游人如织。雨下大了,我们躲进一户老院子的檐下。游人如织。真正的河街,永远泊在记忆深处——像一本翻旧的书,字迹模糊,却仍有温度。

【常德·河街】

横跨大峡谷的玻璃桥让我又欢喜又害怕。他走得从容,我却紧握栏杆,迟迟不敢迈步。

“往前看,别低头。”他在前面提醒我,我闭着眼睛,依然不敢挪步。他看着我笑。我开始闭着眼往前慢慢的挪,挪着挪着,又忍不住睁开眼,却猛然间发现自己的脚尖正在悬崖边,忍不住尖叫着要他来扶我。他笑着摇了摇头,往回走了几步,向我伸出了手。拉住他手的一瞬间,悬崖和峭壁变成了美丽的风景。

走过玻璃桥,沿着蜿蜒的山路往谷底方向徐徐前行。在半山腰,透过树枝,我们惊喜的发现,谷底有一汪深潭跟我曾经的梦中深潭很像。他看着我兴奋的样子,忍不住调侃:老妈,朝你的梦中情潭出发吧。在我梦中,还是小小少年的他在潭水中救上了一条锦鲤,然后和锦鲤开启了一段很有使命感的环境保护之旅。我曾经将这个梦写成了一个长篇童话故事。而他也一直对自然生态非常关注,长大后出国留学所学的专业也与此相关。走到谷底,才发现峡谷的石壁上溪泉众多,满峡飞流,飞瀑神泉比比皆是,我们从半山腰往下所看到的那汪清潭是个美丽的景点:翠潭揽瀑。巧的是居然在潭水里邂逅到一尾纯金色锦鲤。泉水清澈,他蹲下身,指尖轻点水面,那鱼竟不躲,反而摆尾游近,像是旧相识。

"它认得你呢。"我说。  

"嗯,或许它也知道,伸手的不都是要捉它呢。"  

山风掠过峡谷,吹散了我未出口的话。有些亲近,本就不需要言语,就像鱼信任水,鸟信任天空,而我们之间缺失的信任,或许只需要一泓清泉水的照见。

  

【张家界·大峡谷】

酉水河畔,我和儿子坐在河边石阶上用了一个小时看一只蜻蜓努力破壳。为了这一刻,这只蜻蜓从水虿到成虫经历了数月乃至数年的时间,历经至少8次的蜕皮阵痛。蜻蜓湿漉漉的翅膀在阳光下缓慢舒展,纤弱得让人屏息。我和他都举着手机记录下了这新生的一刻。他说:现在它的翅膀还是湿的,需要等干了才能起飞。我们站起身来沿着河边散步,等蜻蜓把翅膀晾干。可才一回头,那蜻蜓居然已飞走了。

他说:"它本可以等翅膀干透再飞的。"

我说:"会不会是等得太久,就飞不起来了呢?"

他抬眼望我,眸中有光一闪而过。有些关系就像蜻蜓的翅膀,晾得太久反而失去飞翔的勇气。而破茧的时刻,总是最脆弱也最勇敢的。

我们在茶峒住了两晚。白天坐拉拉渡,看酉水悠悠;夜里听水拍码头,恍如多年前带他去凤凰的夜晚。那时他尚小,手心温软;如今他高我许多,走路带风,却会在转角处驻足等我。  

【边城·茶峒】

再见到这座钢铁长虹,已是十年后。  

当年大桥初通,我独自驾车经过,是去渭南军营探望他的返程路上。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雾,锁着青山,缠着桥索。我从矮寨大桥旁的羊肠山路蜿蜒下山到达古老的德夯苗寨,住宿在苗寨的木楼里。那天晚上的星光很亮,我透过苗寨萦绕的薄雾,可以看到年轻的士兵站在岗哨旁,剃短的头发像新生的麦茬,挥手时嘴角绷得笔直,眼里却汪着两潭清水。  

如今与他并肩站在观景电梯里,我早已没有了当时驾车穿行九曲羊肠山路的勇气,就连透过观光电梯往下看都是全身绷紧,像个小孩般拽着他的衣服。他坏坏的问我:“要不要再开一次九曲羊肠山路?”我敲了他一下,说:“要开也是你来开了。”

钢铁桥梁横跨峡谷,连接两座本不相通的山峰。时间何尝不是这样一座桥?它沉默地架在记忆的峡谷之上,让我们终于能够走到对岸,看清彼此的模样。

【矮寨大桥】

问天台悬在绝壁之上,下临无地。相传苗人先祖在此祭天问卜,求一个答案。也相传屈原曾在此面对千山万壑,仰望苍穹,直抒胸臆,一连三天三夜提出一百八十多个问题。山风猎猎,吹起儿子的衣角。他悠闲地坐在崖边,背影与幼时那个总爱往高处爬的男孩重叠。远离崖边站着的、恐高的我,两股发颤,两腿发酸。“你可不可以不要坐在那边上,吓死人了。” 他却回过头问道:"上天真能在这里给人以启示吗?"  

“天从不回答,”我稳了稳神说,"但站在高处时,人往往最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就像此时此刻的我) 他沉默起身,扶住正欲转身走下问天台的我:"当心哦,这里的石头还是有点滑的。"  

这一扶,像是跨越了三十年的时光。原来很多答案无需问天,它就在我们的行动里。  

【吉斗苗寨·问天台】

再来凤凰,古城依然,沱江依然。而两岸却新增了很多的旅拍店铺,也孵化出了一波直播大军。看着我眼睛不停的扫过旅拍店里琳琅满目的苗族服饰,儿子撺掇我换个苗装拍照。我说不拍,他指着不远处一个换了装在拍照的大妈说:你换了装可能也是这样子。我说:不可能。“那你试试”他有点嘚瑟的看着我。正好旁边的旅拍店在吆喝揽生意,我也就顺坡下驴:好吧,拍就拍。拍完照,有回到少年的感觉。

“上次来,我们是不是还去了沈从文的墓地?”他忽然问我。  

“是的,我们还一起读了那墓碑上的碑文。”   

“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他念得一字不差。  

夜风掠过耳际,他伸手虚扶我的后背:“小心台阶。”  

三十年的光阴在这一刻既交汇又平行——他不再是那个倔强沉默的少年,我也不再是那个笨拙慌张的母亲。我们只是两个被同一片山水浸润的旅人,在月光下找到了最舒适的步调。  

【凤凰·夜归】

返程的车上,他握着方向盘,我翻看手机里的照片。  

“下次去哪儿?”他问。  

“你定。”  

“湘西还有很多地方没走完,就连张家界都值得再待上几天”他顿了顿,“或者走远些也行。”  

窗外,湘西的群山缓缓后退。有些旅程看似漫无目的,却偏偏走到了心里最想去的地方。 沈从文说:"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而母子之间,或许就是在漫长的跋涉后,终于明白——所谓和解,不过是允许彼此以最真实的样子存在。

后视镜里,远山渐成青黛。

【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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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其实,旅行之文,不易写,要么是写得呆板,有景无人,要么,人文物志,又无生气。本篇游记,景我相照,犹有精神,文字简洁,点到为止,得文字之趣 ,字里行间,处处有我之情怀,是为盘活一篇文字也。推荐阅读。编辑:穿越中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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