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资治通鉴》笔记之一百九十三
淮南王刘安是汉武帝时期的重要人物。刘安好读书鼓琴,辩博善为文辞,不喜欢嬉游打猎,很注意抚慰百姓,流誉天下。曾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在其主持下编写《鸿烈》(后来称《淮南鸿烈》,也称《淮南子》)。刘安谋反没有成功,最终落得身败名裂。《资治通鉴》卷十九记载了这段历史,原文如下: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狩元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获兽,一角而足有五蹄。有司言:“陛下肃祗郊祀,上帝报享,锡一角兽,盖麟云。”于是以庆五畤,畤加一牛,以燎。久之,有司又言:“元宜以天瑞命,不宜以一二数,一元曰建,二元以长星曰光,今元以郊得一角兽曰狩云。”于是济北王以为天子且封禅,上书献太山及其旁邑。天子以他县偿之。
淮南王安与宾客左吴等日夜为反谋,按舆地图,部署兵所从入。诸使者道长安来,为妄言,言“上无男,汉不治”,即喜;即言“汉廷治,有男”,王怒,以为妄言,非也。
王召中郎伍被与谋反事,被曰:“王安得此亡国之言乎?臣见宫中生荆棘,露霑衣也。”王怒,系伍被父母,囚之。三月,复召问之,被曰:“昔秦为无道,穷奢极虐,百姓思乱者十家而六七。高皇帝起于行陈之中,立为天子,此所谓蹈瑕候间,因秦之亡而动者也。今大王见高皇帝得天下之易也,独不观近世之吴、楚乎!夫吴王王四郡,国富民众,计定谋成,举兵而西;然破于大梁,奔走而东,身死祀绝者何?诚逆天道而不知时也。方今大王之兵,众不能十分吴、楚之一,天下安宁,万倍吴、楚之时,大王不从臣之计,今见大王弃千乘之君,赐绝命之书,为群臣先死于东宫也。”王涕泣而起。
王有孽子不害,最长,王弗爱,王后、太子皆不以为子、兄数。不害有子建,材高有气,常怨望太子,阴使人告太子谋杀汉中尉事,下廷尉治。
王患之,欲发,复问伍被曰:“公以为吴兴兵,是邪?非邪?”被曰:“非也。臣闻吴王悔之甚,愿王无为吴王之所悔。”王曰:“吴何知反!汉将一日过成皋者四十馀人,今我绝成皋之口,据三川之险,招山东之兵,举事如此,左吴、赵贤、硃骄如皆以为什事九成,公独以为有祸无福,何也?必如公言,不可徼幸邪?”被曰:“必不得已,被有愚计。当今诸侯无异心,百姓无怨气,可伪为丞相、御史请书,徙郡国豪桀高赀于朔方,益发甲卒,急其会日;又伪为诏狱书,逮诸侯太子、幸臣。如此,则民怨,诸侯惧,即使辩士随而说之,傥可徼幸什得一乎!”王曰:“此可也。虽然,吾不至若此。”
这段话的白话文意思是: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狩元年
冬季十月,汉武帝巡行到雍地,祭祀五畤神祠,猎获一头野兽,长着一只角、五只蹄子。官员进言:“陛下恭敬地举行郊祀大典,天帝回报您的祭祀,赐下这只一角兽,这大概就是麒麟。”于是以此庆贺五畤神祠,每处神祠增加一头牛用于燎祭(焚烧祭品祭祀天帝)。过了许久,官员又上奏:“纪元应该用天降祥瑞来命名,不应按数字排序。第一个纪元称‘建元’,第二个纪元因出现长星称‘元光’,如今因郊祀获一角兽,纪元应称‘元狩’。”济北王认为天子将举行封禅大典,便上书进献泰山及附近城邑,汉武帝用其他县邑作为补偿。
淮南王刘安与门客左吴等人日夜谋划反叛,查看地图,部署军队进攻路线。当派往长安的使者返回时,若谎称“皇上没有儿子,汉朝政局混乱”,刘安就大喜;若说“汉廷政治清明,皇上已有子嗣”,他就发怒,认为使者胡言乱语。
刘安召中郎伍被商议谋反之事,伍被说:“大王怎能有这种亡国的言论?我仿佛看到宫中荆棘丛生,露水沾湿衣襟(喻指将遭灭顶之灾)。”刘安大怒,囚禁了伍被的父母。三个月后再次询问,伍被说:“从前秦朝无道,穷奢极虐,十分之六七的百姓都想造反。汉高祖从行伍中崛起,成为天子,这是抓住秦朝的漏洞乘势而动。如今大王只看到高祖得天下容易,却没看到近世吴、楚七国之乱的教训!吴王刘濞统辖四郡,国富民众,谋划周全后举兵西进,却在大梁战败,向东逃窜,身死国灭,为何?因为违背天道、不懂时机。如今大王兵力不足吴、楚的十分之一,天下安宁远胜当年,若不听我劝,恐怕会丢弃千乘之王的尊位,收到赐死诏书,先于群臣丧命!”刘安流泪起身。
刘安有个庶子叫刘不害,虽是长子却不受喜爱,王后和太子也不将他视为儿子或兄长。刘不害的儿子刘建才能出众、性格刚烈,因怨恨太子,暗中派人告发太子谋杀汉中尉之事,案件交廷尉查办。
刘安担忧事发,想提前举事,又问伍被:“你觉得吴王起兵对吗?”伍被说:“不对。我听说吴王非常后悔,希望大王不要重蹈覆辙。”刘安说:“吴王哪懂反叛!当年汉将一日内就有四十余人越过成皋,如今我堵住成皋要道,占据三川天险,招纳山东兵力,左吴等人都认为十有八九能成功,为何只有你说有祸无福?难道真不能侥幸成功?”伍被说:“若非要行动,我有个下策:如今诸侯无异心、百姓无怨气,可伪造丞相和御史的奏书,提议将各郡国富豪迁徙到朔方,加急征发士兵;再伪造诏书,逮捕诸侯太子和宠臣。如此可激起民怨、令诸侯恐惧,再派辩士游说,或许能有十分之一的胜算。”刘安说:“这办法可行,不过我不至于做到这地步。”
刘安要谋反,他处心积虑,他的谋士为他出主意,这其中蕴含的道理是,顺应时势的重要性。伍被以汉高祖乘秦末之乱成功、吴王刘濞因逆天道失时机而败为例,指出反叛需依托“天下大乱”的客观条件。淮南王时期汉朝国力强盛、政局稳定,刘安谋反本质是逆势而为,终将失败。刘安谋反心切,他听不进步同的意见。他的盲目自信危害很大。刘安对使者的真话充耳不闻,只愿听信“汉不治”的谎言,且无视自身兵力薄弱的现实,仅凭门客吹捧就认为反叛“十事九成”,体现了主观臆断、轻视客观实力的致命缺陷。刘安内部矛盾存在隐患,刘安因庶子刘不害不受宠,导致其孙刘建怀恨告发,直接引发朝廷调查。这揭示了统治集团内部失和(如继承权矛盾、亲疏不均)会成为崩溃的导火索。
另外,“祥瑞”背后的政治逻辑,汉武帝获“一角兽”被附会为麒麟,借机改元“元狩”,本质是借“天瑞”强化君权神授;济北王献泰山则是迎合皇权,反映了汉代“祥瑞政治”下君臣对正统性的争夺与妥协。伍被多次直言劝谏,甚至以“宫中生荆棘”预言灭亡,却遭囚禁;刘安最终虽“涕泣而起”,仍未放弃谋反,暗示刚愎自用者难纳良言,终将自食恶果。
二〇二五年六月二十四日
【编者按】文章以史料为骨、析理为魂,在刘安谋反的叙事中层层剖开历史的多重镜像。作者以《资治通鉴》所载淮南王刘安谋反事为核心,串联起逆时谋变的悲剧、君臣间的祥瑞博弈与统治集团的内部裂隙。汉武帝借 “一角兽” 改元、济北王献泰山的细节,更在权谋争斗中,折射出汉代君权神授的政治逻辑。史料钩沉与哲理提炼相得益彰,让这段两千年前的权谋往事,成为映照时势、人心与治术的明镜。推荐阅读赏析!编辑:攀登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