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汉武帝时代，如何用权和用人，一直是执政的焦点问题。《资治通鉴》卷十九记载了这方面的历史事件，通过事例讲清道理，让我们阅读有所收获。原文如下：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朔六年

　　春，二月，大将军青出定襄，击匈奴；以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咸属大将军。斩首数千级而还，休士马于定襄、云中、雁门。

　　赦天下。

　　夏，四月，卫青复将六将军出定襄，击匈奴，斩首虏万馀人。右将军建、前将军信并军三千馀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馀，汉兵且尽。信故胡小王，降汉，汉封为翕侯，及败，匈奴诱之，遂将其馀骑可八百降匈奴。建尽亡其军，脱身亡，自归大将军。

　　议郎周霸曰：“自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军正闳、长史安曰：“不然。《兵法》：‘小敌之坚，大敌之禽也。’今建以数千当单于数万，力战一日馀，士尽，不敢有二心，自归，而斩之，是示后无反意也，不当斩。”大将军曰：“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间，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自擅诛于境外，而具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以见为人臣不敢专权，不亦可乎？”军吏皆曰：“善！”遂囚建诣行在所。

　　初，平阳县吏霍仲孺给事平阳侯家，与青姊卫少儿私通，生霍去病。去病年十八，为侍中，善骑射，再从大将军击匈奴，为票姚校尉，与轻骑勇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捕首虏过当。于是天子曰：“票姚校尉去病，斩首虏二千馀级，得相国、当户，斩单于大父行藉若侯产，生捕季父罗姑，比再冠军，封去病为冠军侯。上谷太守郝贤四从大将军，捕斩首虏二千馀级，封贤为众利侯。”

　　是岁，失两将军，亡翕侯，军功不多，故大将军不益封，止赐千金。右将军建至，天子不诛，赎为庶人。

　　单于既得翕侯，以为自次王，用其姊妻之，与谋汉。信教单于益北绝幕，以诱罢汉兵，徼极而取之，无近塞。单于从其计。

　　是时，汉比岁发十馀万众击胡，斩捕首虏之士受赐黄金二十馀万斤，而汉军士马死者十馀万，兵甲转漕之费不与焉。于是大司农经用竭，不足以奉战士。六月，诏令民得买爵及赎禁锢，免臧罪。置赏官，名曰武功爵，级十七万，凡直三十馀万金。诸买武功爵至千夫者，得先除为吏。吏道杂而多端，官职耗废矣。

　　这段话讲了用权和用人的问题，其白话文意思是：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上元朔六年

　　春季二月，大将军卫青从定襄出兵攻打匈奴，任命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太仆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各将都归大将军统领。大军斩杀匈奴数千人后返回，在定襄、云中、雁门等地休整兵马。

　　汉武帝大赦天下。

　　夏季四月，卫青再次率领六位将军从定襄出发攻匈奴，斩杀俘获敌军一万余人。右将军苏建、前将军赵信率三千多骑兵，单独遭遇单于主力，交战一日多，汉军几乎全军覆没。赵信本是匈奴小王，降汉后被封翕侯，战败后被匈奴引诱，率剩余约八百骑兵降敌。苏建全军覆没，孤身逃回大将军营中。

　　议郎周霸说：“大将军出征以来，从未斩杀副将。如今苏建弃军而逃，应处斩以立军威。”军正闳、长史安反对：“《兵法》说‘小股兵力硬拼，终会被强敌擒获’。苏建以数千人抵挡单于数万大军，力战一天多，士兵死尽仍无二心，逃回后却杀他，这是逼后来者战败不敢归，不该杀。”卫青说：“我有幸以皇亲身份领兵，不缺威严，周霸劝我杀人立威，违背为臣之道。即便我有权斩将，也不敢因皇恩在境外擅自诛杀，应押回天子处裁决，以显示臣子不专权，岂不更好？”军官们都赞同，于是将苏建囚禁送往皇帝行营。

　　当初，平阳县吏霍仲孺在平阳侯家当差，与卫青姐姐卫少儿私通，生下霍去病。霍去病十八岁任侍中，擅长骑射，两次随卫青攻匈奴，任票姚校尉，率八百轻骑远离大军数百里奔袭，斩杀俘获敌军数量超过己方损失。汉武帝下令：“票姚校尉霍去病，斩俘两千余人，擒获匈奴相国、当户，斩杀单于祖父辈的藉若侯产，活捉单于叔父罗姑，两次功冠全军，封冠军侯。上谷太守郝贤四次随大将军，斩俘两千余人，封众利侯。”

　　这一年，汉军损失两员将军，翕侯赵信投降，军功不多，故卫青未增封邑，仅赐千金。苏建押至京城后，汉武帝未杀他，允许出钱赎为平民。

　　单于得赵信后，封他为自次王，嫁姐姐为妻，与他商议攻汉。赵信建议单于将王庭北迁大漠以北，引诱疲惫汉军，待其力竭时攻击，勿靠近汉边塞。单于采纳此计。

　　当时，汉朝连年调十多万兵力攻匈奴，斩俘敌军的将士获赐黄金二十多万斤，而汉军战死士兵及马匹超十万，兵器粮草运输费用尚未计算。大司农财政耗尽，无力供给军费。六月，汉武帝下诏允许百姓买爵、赎免禁锢或贪赃之罪，设置“武功爵”，每级十七万钱，总计三十多万金。买至“千夫”级者可优先为官，导致入仕途径混杂，官职制度渐废。

　　我们阅读这段文字，可以领悟到其中蕴含的道理。卫青不擅杀苏建，坚持“归天子自裁”，既恪守臣子不专权的本分，又以情理保全将士，体现治军需兼顾制度威严与人性考量，避免权力滥用。我们看到战争与国力的矛盾，汉朝连年征战虽胜，却致财政崩溃，被迫卖爵筹饷，最终破坏官僚体系。警示军事行动需与国力匹配，过度消耗会动摇统治根基。在用人上，人才激励与制度异化问题值得注意。霍去病凭战功破格封爵，是“以功授爵”的良性激励；但“武功爵”买卖使官职沦为商品，暴露制度在利益驱动下的腐化，说明人才选拔需坚守公平，防止规则变质。我们还看到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战略失误与人才流失问题。赵信降敌献策改变匈奴战略，凸显核心人才流失的致命风险，也证明军事对抗中，正确战略需基于对敌我态势的精准判断，盲目冒进或决策失误可能反被敌人利用。

　　二〇二五年六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