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文盲

喜欢穿四个兜的中山装

他把乡政府奖励的英雄牌大尖钢笔

端端正正别在左兜上

几十年后，我回过头来

发现父亲留下一串串诗行

在砖瓦厂的炭窑里

火红的诗句催生土坯的涅槃

在家庭承包责任田

汗珠挥洒的词语孕育一篇碧绿

在新修的砖瓦小院

堆放着一天天奋力夯实的韵脚

父亲直白的诗句

写在我们兄弟姐妹成长的身材上

父亲隐秘的诗句

写在那杆燎破黑夜的老烟锅上

父亲欣悦的诗句

写在我们大大小小的成绩单上

父亲写的诗不成篇章

奇崛，瘦硬，苦涩，渗出厚茧

就像门前的老槐树皮

风来读，雨来颂

苍老的沟壑坎坷不成行

父亲与镰

父亲用过的几张镰刀

依次悬挂在老屋的墙上

它们吐出锈花

夜深人静

时而铮铮作响

东南风起，麦老一晌

那些锋刃为六月而生

“嚓，嚓，嚓，嚓……”

我恍惚听到磨镰声

一阵紧似一阵

贴着黎明的骨缝响起

一个苍老的身影

单膝跪地，习惯地

对着磨好的刀刃吹一口气

我的心如同镰刀划过的麦地

陡然间疼痛了一下

我知道一定是父亲返回了家园

因为另一个世界不种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