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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抗日烽火,岁月年轮上会刻下你的名字

作者: 千山越 点击:341 发表:2025-06-05 13:16:52 闪星:3

  一

  每回站在滨江站的站台上,等待着火车开来,都会不禁想起另一个站台——辽宁省黑山县火车站的站台。表姐告诉我说,当年姥爷就是在黑山县火车站的站台上,把他只有十六岁的女儿,送去北平加入东北抗日女子中学,从而走上烽烟四起腥风血雨的抗日战场的。

  母亲是姥爷张举人最小的女儿,也是唯一一个女儿,张举人是黑山县颇有名望颇有影响的知名人士,和张作霖是同族兄弟,张作霖起事之初,曾三顾茅庐请张举人出山加盟,一次次被婉言谢绝,张作霖走后,张举人跟家人说,我张某人虽是一介书生,焉能不敬仁义道德?岂能与匪冠为伍?民国之初,张举人创办了全中国第一所新型中学,培养了一大批新型人才,九一八抗战暴发,很多学子奔赴前线,参加了抗日队伍,为民族解放浴血奋战,英勇捐躯。

  窄窄的山石拼接铺成路面的,石缝间钻出一株株嫩绿小草的站台上,老父亲紧握住女儿的手:儿呀,一接到你哥的信,得知你哥从燕大投笔从戎,你也要奔赴北平加入抗战,老爸不拦你,老爸支持你。日本关东军突袭北大营,迅即占领了全东北,东三省几千万同胞岂甘做亡国奴?当此民族危亡之秋,每一个中华儿女,都有责任抗敌救国。我儿有此志向和勇气,也是我张家的自豪和荣耀。

  几声汽笛长鸣,滚滚车轮,滚滚奔驰,向南向南,驶出站台,驶出城镇,驶向千山万壑……

  看不见了那列远去的绿皮火车的身影,看不见了那个长长铁轨尽头的那个小黑点,看不见了女儿伸出车窗外不停挥动的手臂,看不见了女儿伸出车窗外头上那条飘动的红围巾……

  然而,那位须发斑白的老人,那位腰有些微微驼背的老人,却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站台上,久久地凝望着远方,远方的落霞,飘过来一抹紫红,似那条红围巾飘了过来。他的眼圈红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惊起了一声声悠悠鸟鸣,被秋的晚风吹拂着掠过半空中的几朵白云,白云渐渐暗淡成了铅灰色,几只归巢的燕子,急匆匆从云边飞过。夜要来了。张举人才慢慢地转过身,蹒跚着脚步朝站台外走去。

  而我母亲却一直把半个身子伸出车窗外,一直不停地挥动着手臂,围在黑黑短发上的红围巾,在秋风中飘动着一团火红,忽然,她似又看见了老母亲,捣着三寸金莲的小脚追出村口,又追到大路口,又追赶着她和父亲乘坐的一挂马车,捣着三寸金莲的小脚,追赶着,追赶着,直到看不见了马车的踪影,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女儿一直不敢回头瞅一眼,她怕她瞅见了妈妈那双三寸金莲的小脚,吃力地在泥土路上捣动,她会大哭着扑上前,扑进她的怀里,再不肯松手。她始终不敢回头看一眼。却从此,再没能看一眼。

  她再也隐忍不住,一颗豆大的泪珠儿,啪嗒一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那颗亮晶晶的泪水珠儿,落在了铁道旁一簇粉红色野花的花丛上,被一抹晚霞桔红色的光,绚丽斑斓着那粉红色的花瓣和亮晶晶的泪水珠儿。


  

  表姐说,她这次上美国探亲,一定要去拜望张学良将军,有一张很珍贵的照片,我母亲要她当面送给张将军。那张照片是夹在母亲一个日记本里,一直保存至今。那是一张很老式的黑白照片,虽然线条已经有些黯淡,但是照片上人物的面目神彩,却依然可见:少帅身着戎装,箭眉下双目炯炯有神,一只手臂被一个小女孩纤细的手轻轻挽住。那小女孩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长长睫毛下一对黑亮亮的大眼睛清纯如水,弯弯眉梢略带羞涩,细细嘴角却掩饰不住一丝自豪的微笑。

  那天少帅到他创办的东北抗日女中视察,一走进母亲她们宿舍,呼啦一下就被女孩子们围住了,争抢着和少帅合影。母亲回来晚了,没能抢上前,眼泪珠直在眼眶里转。少帅一扭头看见了,就主动走上前说:咱俩也照一张好吗?母亲乐得直蹦高,却没想到揣在怀里的一个小本本掉落到了地上,照完了像,少帅发现了那个掉在地上的小本本,弯腰捡了起来,顺手一翻,看见上面抄写有一首古诗:

  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

  少帅刚念了几句,脸色突变,就不往下念了。双目久久凝眸:

  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霄垂泪痕。

  双睛倏忽黯然,嘴角也不自觉地抽搐了几下。往门外走的时候,脚步也忽然显得有些沉重和吃力。副官赶紧上前掺扶,教务长就说,少帅今天视察了这么多地方,太累了。

  少帅走后,同室的女孩子们都埋怨母亲:你又抄写了些什么歪诗?惹得校长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后来母亲为此事还跑到校园后面的小树林里大哭了一场。

  母亲五岁背唐诗,九岁读《红楼梦》,名诗佳句随口便能吟出。常常把最喜欢的一些诗词,抄在小本子上。陆游那首《关山月》,是批评南宋朝庭屈辱投降政策的,少帅却一下子就翻到了那一页上。

  可是,母亲的眼泪还没干,教务长就叫人把她叫了去。教务长告诉她说,少帅在今天下午的军事会议上,高声朗诵了那首《关山月》,说这是抗日女中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小女孩,抄写在日记本上的。他要全体官兵都把这首诗背下来,牢牢记在心里。

  舅舅参加的一支大部分由东北流亡学生组成的抗日义勇军,要紧急开赴前线,急急赶来送行的小妹,紧紧抱住哥哥的衣袖,泪珠儿在眼圈里转动,哥哥的眼圈也红了:小妹,想着给咱爸妈捎个信,就说咱们都很好。我常常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妈妈又站到了村口外的大路旁,山风把一片片黄叶吹落到她的白发上,她一点没有察觉,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一双红肿的眼睛痴痴地凝望着远方……

  哥哥哽咽了,说不下去了。

  我是个不孝的儿子呀!

  哥,别这么说,打走了日本鬼子,咱们就回家。

  回家。回家。咱们一定会回家的——

  小妹,把你改写的那个《过零汀洋》,再给哥念一回。

  为图抗日过长城,千里烽烟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华夏沉浮雨打萍。国难当头说国难,生灵涂炭说生灵。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不。哥,你不会死。你不要死。我等你回来,咱俩一起回家。

  回家!回家!一起回家——


  

  东北抗日女子中学毕业的所有学生,都加入了热河抗日交勇军,奔赴了抗日前线,为民族解放,浴血杀敌,虽九死其犹未悔,用她们的热血书写下了壮丽的人生,在抗日烽火的岁月年轮上刻写下了她们青春少年的名字。


  

  后来我才终于知道,母亲常常会不自觉地站在十字路口上,久久地向西南方向痴望,她在等一个人,而那个人,却一直没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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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章以“站台”为情感枢纽,串联起张举人送女抗日、母亲投身烽火的家族记忆,勾勒出九一八事变后东北知识分子家庭的抉择与担当。张举人拒绝张作霖、创办新学的过往,隐喻着传统士大夫的风骨;母亲与少帅合影的细节,既见少年热血,亦显时代洪流中个体命运的颠簸。站台上飘动的红围巾、母亲日记里的《关山月》,皆成为抗战年代青春与信仰的象征。作者以诗性笔触,在个人叙事中照见民族苦难,让历史的重量落于一帧帧具象的画面——无论是老父站台远眺的背影,还是少女改写的《过零汀洋》,都在诉说着:当家国蒙难,青春的热血终将冲破宿命的站台,在时代的铁轨上奔向永不褪色的理想。推荐阅读。编辑:李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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