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将至，天，像秋水般的明澈。偶尔几片白白的云，在天边悠然地飘来，一会儿又轻轻地飘去，继而渐渐地消散。

王云姑娘在阳台凭窗遥望，望着天边那朵白白的云，默默地回味着自己曾经演绎的，像这朵白云一样的故事。

三年前，王云姑娘大专毕业了，这是她家庭史籍中的第一个“秀才”，而且还是个女孩子。这也是她的父亲老王下岗以后的几年里最赏心的一件喜事。

就像喜从天降，王家几天里都是满满的喜气，满满的春风，就连小云的嫂子也打心里高兴，逢人便说“人家王家坟儿里换了风水，出了秀才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云姑娘二十出头，也到了“当嫁”的年头。大家高兴之余，母亲、嫂子，都暗里为小云张罗对象，希望家庭来个双喜临门。尤其她的嫂子，凡她知道的、年龄相当、有几分人才和家底儿的男孩儿，老师、干部、职员，哪怕是农民工，她都要打心里掂量一下。

其实，嫂子的心里还有一个“隐衷”。近年企业改制，公爹下岗，又加上小云上大学因为考分不足，是花钱买的名额，这给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增添了不少紧迫感。

为小云的学费，嫂子和父母还翻过几回脸，嫂子总是指桑骂槐的，说自己的日子是“狼叼来喂了狗”。日子不好好过，甚至还闹着分家。

这会儿，小云大学毕业了，公公又下海谋得了较好的市场，嫂子紧缩的心才略微松开了些。她想，再给小姑找个好主儿，以后的整个家，自然就是自己的了。

说实在的，小云，一流的人才，高挑，白皙，一双水灵的眼睛，眸子里透着温柔、和善、文雅，说话不多，莺声细语，脸上还总是带着一丝微笑。再加她的学识和品德，说她是个“外秀中慧”的姑娘，一点都不夸张。

但是，小云的婚姻、事业并没有使她的嫂子如愿以偿，连她自己，也没有梦想的那么甜蜜，而且心里也感到自己在这个家庭，就像是个“多余的人”了。

为了家的平静，她毅然离家，委身一家私人企业去做了“打工妹”，一为挣钱回报父母，二为“骑着马找马”。

小云有学问，腼腆安稳，在企业很得老板信任。时间不长，老板就让她到办公室去做财务。 

不久，就像天赐的一样，小云所在的企业里“空降”了一个叫李明的男孩儿。她凭着在“管理层”的方便，暗中对这位青年进行了全方位的“考察”：这是一个从几千里外的山区来的打工仔，大专毕业后，和小云一样，自谋职业出来谋生的。人品端庄，除了自己举目无亲的低调为人之外，工作很踏实，肯吃苦，又检点，与同伴儿都合得来。 

她，渐渐地走近了这位陌生人，还对他略生一点“恻隐之心”。一是觉得他孤苦飘零，举目无亲，重要的是在一次年终生产大盘点中，按公司规定，他拿一万元的头奖是无可置疑的，但他硬是被公司无故扣留了自己应得的这笔巨额财富，而转嫁给了一个本地人。小云也深知老板是在“欺负外地人”，而对此事耿耿于怀，但又爱莫能助。

对于李明来说，刚刚踏入社会就遇到了如此的冷漠，他着实感到了委屈和无奈。然而，随着时日的渐去，他也能够自慰：奖金毕竟是意外的，只平日工资也远比预想高得多。再说，一年来，自己也确实解决了家里不少的急难。他自己寻思，再跳槽，还是“外地人”，也不知到底比这里好多少。他也幻想着日后熟了，也许就会好些。所以他甘于咽下了这次的委屈和“窝囊”。

但是，小云总觉得老板就是欺人，而暗地帮这个陌生人联系了几位“里码”的人，以便在关键时替他主持点公道，别再明拿人家的“眼子”。她自己也渐渐向他透出了温暖的信息。有时打饭故意靠近他，遇到改善，故意打得多，说“吃不了”请他“帮着”吃点，等等。

李明也觉察出了小云与他距离的“聚变”，但他仍不敢有温饱之外的任何奢望。每当小云和他谈起家庭，他都有意无意地说出山区和家庭的贫困，他说大山里从没见过汽车，更不知外边有这么多的钱。他父亲早逝，母亲和哥哥有病，得不到很好的治疗，哥哥还在单身。自己就像“董永”，除打工挣钱，养活母亲，帮哥哥治病成家之外，没有一点别的奢求。

他从不问小云的家世和理想。

小云也看得出，他明明是在躲闪着自己。

越是如此，小云越是不想放弃自己的选择，她大胆地走近了他。

几个月后，通过同事的周旋，李明终于接受了小云的“变”。他们开启了把“自己的梦想”演绎成“现实版天仙配”的历程。 

小云爱上李明的消息不胫而走，她也无意瞒着父母和哥嫂。但她根本没有想到，她的甜梦刚刚开始，就吃了嫂子的当头一棒。她对父母一说，嫂子首先反对，理由就是那个男孩子“家里没钱，外头没人”，小姑子一辈子受窝囊。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家”又添一个“穷小子”，不知道自己的穷日子到哪天才能出头。

小云的“美梦”成了嫂子的“噩梦”。嫂子成天围着公婆叨唠，吵闹，甚至还亲自到单位找到李明，逼他走开小云。李明也深知自己的弱势，而经常自我回避小云。

小云终于和嫂子闹翻了。

嫂子为要挟父母和丈夫——当然是“杀鸡给猴看”的——三招五花撂下孩子出走了。

父母拗不过儿媳，多次劝说小云，求她顾全家庭和哥嫂，处分、威胁、四下里为她选挑男孩儿，找媒人撮合。每说到深处，父母甚至还威胁小云，再不回头，嫁出门去就再也别进这个家。

家闹翻了。

小云虽然腼腆，但为了自己的追求，心里真有股子犟劲。自和父母、嫂子闹翻之后，再没进过这个家。

她毅然和李明走在了一起。

两年多里，小云与李明节衣缩食，艰难积攒，摘借，二人买了一套低暗潮湿，多年闲置的老宅院，年底两人在这里举行了“婚礼”。小云没有一件陪嫁的东西，没有一件新衣，也没有一位家人陪送。一对青年男女就这样拜堂合卺。他们的几位同事见了，都同情小云。不过，因为太过寒酸，谁都不好意思张嘴问问。反正谁都清楚：小云的“洞房”比不上董永的寒窑，这是真的；小云爱李明像七仙女爱董永，也是真的。 

小云没有辜负自己的青春，她借助打工单位的方便和自己的勤奋，在李明的协助下，很快熟悉了网络技术，两三年里，一对小夫妻为厂里联络了几家国际客商，使企业走出了国门，创了老板意想不到的经济效益。李明靠着自己的知识和勤奋，他的业绩又创了新高。

他的成功，真切地感动了老板和工友。翌年春天，公司特为他们购置了一个两居室、全装修的单元楼，说是特别赠送他们的，一是对他们工作的奖励，也是对这对艰难小夫妻的资助。

春末，他们搬出了“寒窑”。

转年，他们添了一个可心的儿子。原来的“寒窑”又被划进了开发区，也是一次双喜临门。

中秋节来临，临近儿子周岁生日，李明和小云准备办一场家庭盛宴，到时来个合家团圆。

小云亲自和李明先去婆家，把婆婆和大伯子接来，李明的家中需要有人照看，新嫂子没有同来。

酒宴这天，李明开车把岳父母和妻兄嫂一家接来。

中午，李明又到公司把自己打工公司老板请来，说是请老板为自己主持这场不寻常的“家宴”。

这样，两个相隔几千里的家庭，在冀中平原的一个全新的楼房里，亲切地聚在了一起。

在外孙的生日宴上，老王拿出自带的一瓶老酒，说“云儿出来以后，自己从没有痛快地喝过……”

李明未等老泰山往下说，也拿出了自己准备的两瓶汾酒，但没等他打开，老板拦下了他，自己拿出了两瓶“西凤”打开，让李明围桌都满了杯。李明刚举起杯中的酒，小云拉起嫂子去了卧室。小云拿出两件崭新的旗袍在床上展开，一件湛蓝色，一件紫红色，胸前都是一枝绽放的桂花，说是李明特地为她们选的。她给嫂子穿上蓝色的，自己穿了紫红色的，姑嫂俨然一对天生的姊妹花，双颊流露着略带羞赧的笑颜。

姑嫂亮相在家宴，顿时，客厅里满堂生辉，光鲜耀眼。

李明起身，举杯说先饮为敬，大家相继举杯，一饮而尽。当他又满上第二杯的时候，眼里已经充满了泪花，哽咽地拉起小云，双双跪在了岳父母的脚下，深深地叩了3个响头，为老人道了万福。之后双双转身叩拜母亲。

她们起身，又给老板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感谢老板的栽培和赞助之恩。 

本是一场喜庆的家宴，但席间始终潜在着一片无言的愧疚和自悔的淡淡的“云”。老王的话最沉重，主要是说对不住女儿和女婿，李明却说因为自己，给小云和家庭找了很大的麻烦。小云依旧腼腆，话语很少，嫂子始终沉默无语，只是把儿子和外甥一直搂在怀里。李明说母亲从大山里出来，没有见过如此幸福的场面，话不知道怎么说。

正说着，老板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看，没有接。他斟了三杯西凤，示意小云起身，对小云说：“我耳目里早有你的故事，我觉得里边满满的都是父母对儿女的牵挂和深深的爱。咱们民间有句谚语，叫‘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你想，世上哪有千岁之人啊，他们所‘忧’的，无非就是自己百年之后的儿女子孙，希望他们世代平安幸福，没有灾祸。这是为人父母的本能和本性。所以咱们都要充分理解，不要纠结父母一时的过激。”老板的话显得很庄重，很有对年轻人教诲的意味。

他又拿起酒瓶，指着酒瓶上的那双彩凤，很温和地祝福她和李明，希望他们就像这对彩凤，比翼双飞，去创造自己“新的生活”。

老板是位事业有成的下海大学生，40多岁，说话做事深情，稳重，有理有节。小云还是怯懦，腼腆，只是深深地点头，说了句“谢谢”。

接着老板又转向李明：“这杯酒还有我的一点隐衷，我代表公司，对那次误扣你的奖金表示歉意。”还说，“那件事其实是公司外聘的管理人员办的，我一点不知道，直到小云和你成婚，人们说话中无意带出，我才知道了那件憾事。这杯酒也算是我对自己那次工作的失职应受的‘惩罚’吧！”说着一饮而尽。

说完，他没等李明说话，又斟了两杯汾酒，举杯走到老王的跟前，对老王叫了声大叔，说：“这是李明的酒，我借花献佛，祝福老人家的幸福，就像汾河的水一样，源远绵长；也像杏花村的杏花一样，芬芳美好。”说完，和老王一饮而尽。

未等老王说话，老板就双手抱拳，对满桌的人说：“对不起各位，刚才的电话是公司打的，公司有事，我得马上回去，请大家吃好喝好，事事平安。”

李明知道不得挽留，和小云双双送老板到楼下。

回头小云看两位母亲有点疲累，和嫂子扶起老人，去了卧室。两位母亲坐在沙发上，嫂子坐在旁边。

一眨眼，小云扑通跪在母亲的怀里，叫了一声“娘”而失声痛哭。母亲也抱着女儿，抹不尽的眼泪。

过了一会儿，嫂子过去拉起小云，说：“云，别哭了，咱娘也不好受。都是俺的错，俺没知识，不懂事，对不住一家子，要怪就全怪俺吧。”

卧室里小云婆媳、姑嫂和母女，一片泪水柔情，客厅里李明翁婿、郎舅、兄弟，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李明没有忘记卧室还有几位更亲的人，他端起酒杯去了卧室。先叫起了嫂子，对其鞠了一躬，说：“嫂子，我对不起您，是我给你和小云，给咱的家庭造成了很多的痛苦。希望您别和我一样着，以后我会善待小云和咱的家庭的……”

嫂子也哭了，说：“别说了，俺不会说话，俺对不住你和云儿，让云儿受委屈了。”

李明又转向小云，眼里的泪水已经完全不能自控，哽咽地说：“我清楚知道，这几年实在委屈你了，我很惭愧，自责。”

小云终于怯怯地说出了应该在初恋时想说而一直没有说出的一句青春寄语：“‘生命诚宝贵，爱情价更高’，俺享受到了你给俺的无价的爱，一点也不委屈，很幸福……”

说着，她给李明擦着眼泪，张开双臂把李明和嫂子抱在了一起。三位异姓亲人的涔涔泪水浇湿了她们旗袍上的桂花。

旁边的两位母亲，看到儿女这亲切的场面，也不住地擦拭着幸福的眼泪。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老王去叫老伴儿，说该走了，让亲家早点安歇吧。但小云母亲执意要亲家母到她家去住几天，在家好好会会亲家。亲家母推辞不掉，高兴地答应去认认亲家门，但看看就回，说儿媳孕身，离不开人，得早日回家。

李明给一位同事打电话，请其代为开着自己的车，送老人和哥哥去了小云的家。

中秋已过，李明开车送母亲和哥哥回家了。

小云抱着儿子在阳台张望，天，还是那么湛蓝，明澈。她默默地思念着那朵薄薄的、白白的云，它轻轻地飘来，又轻轻地飘去，不知道去了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