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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翼下的西安夜色

作者: 卢春文 点击:184 发表:2025-05-14 07:10:18 闪星:3

摘要:当我在机翼下看见夜色里的灯火,感知到西安历史暗藏着的故事,正等着我去一一拾起,城墙砖缝里的一片落叶、回民街石板上的一粒芝麻,它们早就在岁月里生了根,成了这座城市最鲜活的肌理,也是我心里永远的归处。

五月的云层像团未揉开的棉絮,舷窗上凝着细小的哈气,把机翼镀的金属光都洇得柔和了。我扣紧安全带,闻到卡扣上淡淡的金属味 —— 和三年前在西安火车站安检时摸到的闸机扶手一个味儿,都是被无数手掌磨得发亮的、带着体温的冷。邻座大叔把老花镜推到额头上,鼻尖几乎贴在舷窗玻璃上,呼出的热气在窗上画出小片清亮的圆:"谝啥呢,快看!钟楼的顶!" 他的陕西话带着秦腔的抑扬,尾音像胡琴弦上抖落的火星,手指在玻璃上敲出 "咚咚" 的响,惊飞了机翼边缘停驻的夜鸟。

深蓝色的夜幕里,钟楼的琉璃瓦顶正被地灯舔舐,釉色在气流中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城墙根老伯擦了半辈子的老玉提灯。这琉璃瓦历经七十二道工序,釉料里掺着秦岭的孔雀石粉,窑火淬炼时需精准控温一千二百度,方能烧出这般 "雨打不褪色" 的宝蓝。老伯当年蹲在青石板上,灯笼穗子扫过皲裂的脚踝,说这穗子的纹路和明城墙第三百七十六块砖的砖缝分毫不差 ——"后生,咱老陕的灯笼,穗子要像城砖一样周正。" 他往我手里塞了块芝麻糖,糖纸在路灯下泛着红,"就像咱西安的城,角角落落都得周正。" 糖块在舌尖化开时,远处的钟楼正敲响整点,钟声撞碎在城墙上,惊起一群白鸽。这钟声自明洪武十七年起便回荡在古城上空,六百年间,它既是晨暮报时的号令,也是战乱时集结军民的号角。

飞机在咸阳上空盘旋时,渭河像条银丝带从城市腰间绕过,倒映着两岸的灯火,把半个夜空都浸得发亮。河面上漂着的货船灯光,像极了洒金桥王婆婆搪瓷碗里浮着的油泼辣子,红亮亮的,在夜色里泼辣地晃着。王婆婆的凉皮手艺传了五代人,从秦朝李十二的米皮到如今的面皮,她坚持用石磨磨浆,麻酱要顺时针搅九圈,辣子面得泼三遍滚烫的菜籽油,"这样才有咱老陕的狠劲。" 她的擀面杖敲着案板,"咚咚" 声混着夜市的喧闹 —— 烤红薯的甜香、炒凉粉的 "滋滋" 响、自行车铃穿过人群的脆亮,至今在耳边打转。

大雁塔的灯光次第亮起时,飞机正掠过曲江池。七层塔身的轮廓被暖黄色的灯光勾着,檐角的铜铃在气流声里若隐若现地响 —— 当然,这是错觉,可我总觉得能听见那年在大慈恩寺里,僧人敲木鱼的 "笃笃" 声。寺前的广场上,卖凉皮的大叔掀开保温桶,麻酱的香味混着夜晚的凉风,曾让我蹲在石凳上吃得鼻尖冒汗。他的蓝布围裙上永远沾着辣子面,竹筷在瓷碗里翻拌时带起红油,"姑娘,多放些蒜?" 他操着浓重的西安话,尾音上扬如秦腔拖腔,"吃完去城墙上走一走,风凉得美滴很,比空调房舒坦多喽。"

飞过高新区时,玻璃幕墙映着大雁塔的倒影,霓虹在幕墙上流淌,像给古老的塔身披了件缀满碎钻的纱衣。可我更惦记城墙根下的夜市,烤筋的炭火 "滋滋" 舔着铁签,油星子溅在摊主的蓝布围裙上,混着孜然的热气扑进鼻腔 —— 那是比霓虹更烫人的烟火气。那时和朋友蹲在城砖上撸串,抬头就能看见城墙上的垛口,像排掉了牙的嘴,却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温柔,仿佛能吞下所有的烦恼。摊主递来冰峰汽水,玻璃瓶上凝着水珠,"慢些吃,城墙都在这儿呢,比霓虹经看,你看它站了几百年,啥热闹没见过?" 他的话让我想起明城墙的砖,每块都浸着糯米灰浆,历经六百年风雨仍棱角分明。

机翼突然颠簸了一下,安全带指示灯亮起,邻座大叔的老花镜滑到鼻尖上,他手忙脚乱地去扶,镜片上还蒙着看夜景时的雾气。我望着舷窗外逐渐清晰的跑道灯光,忽然觉得,西安的夜色就像老城的砖窑,把千年的光阴都烧得发亮 —— 钟楼的琉璃瓦是窑火淬过的釉,渭河的灯火是窑里蹦出的火星,就连城墙根下的夜市喧闹,都是窑砖缝里漏出的光。这些带着温度的印记,早就在心里砌成了一堵墙,不管飞多高、走多远,只要想起那声秦腔、那口凉皮的辣、那盏城墙下的灯笼,心就暖烘烘的,像回到了母亲的灶前。

当飞机终于落地,舱门打开的瞬间,五月的夜风裹着熟悉的干燥气息涌进来,混着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秦腔调子。我知道,那些在机翼下看见的灯火,那些藏在夜色里的故事,正等着我去一一拾起,就像拾起城墙砖缝里的一片落叶、回民街石板上的一粒芝麻 —— 它们早就在岁月里生了根,成了这座城市最鲜活的肌理,也是我心里永远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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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以 “飞行俯瞰” 为独特视角,在高空流光与地面烟火的交织中,构建起西安的立体文化肖像。作品延续其标志性的 “土腥气诗学”,通过舷窗哈气、钟楼琉璃瓦、凉皮摊的搪瓷碗等微观意象,将千年古都厚重历史与市井温情熔铸,成为可触可感的文字肌理。飞机的颠簸成为时空穿梭的媒介,让明城墙的砖缝、回民街的孜然味、秦腔的抑扬顿挫在记忆中复活,最终在 “机翼下的灯火” 与 “心墙的归处” 之间,完成对地域文化的深情守望与现代性解码。推荐阅读。编辑:李金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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