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子
鲁北平原的夏天,是被蚊子唤醒的。日头刚往西偏,墙根下的艾草还没来得及散完白日里的苦香,蚊蚋子就开始在窗棂上撞出细碎的响,像极了老辈人纳鞋底时锥针碰着瓷碗的动静。
俺娘总说,蚊子是从苇箔缝里钻出来的 “小讨债鬼”。早年住土坯房,房顶的苇箔年深日久裂了缝,一到雨季就成了蚊蚋的安乐窝。煤油灯刚点亮,它们就举着细腿儿,绕着昏黄的光嗡嗡打旋儿,冷不丁叮在脚踝上,痒得人心里发焦。
爹的旱烟袋这时候成了 “武器”。他吧嗒吧嗒抽两口,往灯碗里按按烟灰,火星子明灭间,对着蚊群挥烟袋:“小崽子们,尝尝老旱烟的厉害。” 可这法子顶多镇住三两只,更多的蚊子早顺着裤腿爬上来,在膝盖后窝咬出一串红疙瘩。娘见状,从柜底翻出半块晒干的艾蒿,往灯台上一放,苦烟腾起来,呛得人直咳嗽,却实实在在让蚊群退了场。
那时候,虽然被蚊子咬得浑身是包,心里烦躁,但一家人围坐在煤油灯旁,爹用旱烟袋赶蚊子,娘拿出艾蒿熏蚊子,俺在一旁看着他们忙碌,心里竟也生出一股别样的温暖。在这小小的土坯房里,在昏黄的灯光下,一家人共同对抗蚊子的 “侵袭”,那些被蚊子搅扰的时光,因为有了家人的陪伴,变得格外难忘。
麦收时节的蚊子最是张狂。日头把打谷场晒得发烫,麦秸垛里却阴凉潮湿,成了蚊子的 “粮仓”。俺们光脚在垛边跑着捡麦穗,脚踝刚挨着垛底的湿麦秸,立马被叮得蹦高。二愣子媳妇有回掀开麦秸垛找镰刀,惊起的蚊群像团黑雾,追着她跑了半里地,气得她举着镰刀骂:“这些杀千刀的,比公社的高音喇叭还难缠!”
老把式们对付蚊子有妙法。他们把新麦秸扎成火把,点着了往垛缝里熏,噼啪作响的火星子落进麦秸堆,蚊蚋的 “嗡嗡” 声顿时弱了下去。烟消后扒开麦秸,能看见浅黄的蚊尸像撒了把碎米,铺在干草上。这法子虽土,却比后来城里买来的 “灭蚊灵” 实在得多,带着麦秸燃烧的焦香,混着土地的潮气,成了麦收季独特的注脚。
村里的老井是蚊子的 “大本营”。井台边长满了水稗草,黄昏时水面漂着层薄雾,蚊蚋就在雾里排着队,等着吸人血。俺们去打水,木桶刚碰着水面,就惊起几团黑影,顺着井绳往上爬,叮在握桶的手背上。
王大爷的井台 “防守战” 打得漂亮。他在井边种了圈薄荷,叶子碾碎了抹在袖口领口,凉津津的,蚊子闻见就躲。后来他又搬来半块磨盘,凿了个浅坑盛肥皂水,蚊蚋落进去就被黏住,成了井底青蛙的夜宵。那磨盘坑边常漂着几星蚊尸,像极了落在水面的碎花瓣,只是这 “花瓣” 带着股子让人心烦的痒。
前些年回村,发现蚊子也 “洋气” 了。过去住的土坯房,如今已被宽敞明亮的楼房取代,房顶的苇箔也换成了雪白的石膏板。可蚊子却没断了香火,它们从空调缝里钻出来,在明亮的 LED 灯下大摇大摆地游弋,再也不怕爹的旱烟和娘的艾蒿。
过去,蚊子咬了人,皮肤上会迅速鼓起红疙瘩,痒得钻心,可好歹能看见它们的踪迹,一家人还能热热闹闹地一起驱赶。如今,在城里宾馆,半夜被蚊子咬醒,打开灯却寻不见踪影,那痒来得悄无声息,像根细针扎在记忆深处。过去用麦秸熏、艾蒿熏,蚊子虽顽强但还能有点效果,现在电蚊香片、灭蚊喷雾齐上阵,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蚊子似乎变得更狡猾,而驱蚊的过程也没了过去那种全家人一起动手的乐趣。
记得有一年夏天,俺把娘晒干的艾蒿装在布袋里,挂在城里的窗前。微风拂过,苦香漫出来,恍惚间又看见煤油灯下娘挥蒲扇的影子。蒲扇边缘的破洞漏出的风,曾是童年最好的 “驱蚊器”,如今握在手里,却再扇不散记忆里的蚊群。
那些在蚊蚋叮咬中度过的夏夜,那些与蚊子斗智斗勇的日子,早已成了鲁北平原夏日里最鲜活的注脚,像井台边的薄荷,像麦秸垛的烟火,在岁月里泛着独特的香。蚊子还是当年的蚊子,可日子却像老井里的水,看似没变,却在深处涌动着新的波纹。
从过去与蚊子的相处经历中,俺渐渐明白,生活就像这与蚊子的 “斗争”,虽然充满了各种小烦恼,但正是这些烦恼构成了生活的烟火气。过去的日子虽苦,可一家人齐心协力应对困难,那份温暖和亲情无比珍贵。如今生活条件好了,却少了些过去的质朴与纯粹。俺们不能只盯着生活中的烦恼,更应珍惜那些在烦恼中产生的美好情感和回忆,在不断变化的生活里,守住内心那份对过去纯真生活的向往,让日子过得既有新的发展,又不失曾经的温暖。
【编者按】作者一篇怀旧文章,生动描绘了早年一到夏季,就会发生人与蚊子之间有着不屈不挠的战斗。在土坯房的旱烟袋,麥秸垛的煙火攻防、老井台的薄荷防線都是驱蚊的有效方法。总之只要有蚊子来犯,全家人都会想方设法驱蚊,那些过往的记忆印在心底。现在想起来有一种温暖。作者通过文章表达了早年父母给予的关爱是珍贵的,值得珍惜的。推荐阅读。编辑:看着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