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有台,北山有莱
《诗经》中有一首诗《小雅·南山有台》,其中有这样的诗句:南山有台,北山有莱。台即莎草,又叫蓑衣草,可以编织成蓑衣,遮风挡雨。老家昔日也编制蓑衣,不过不用莎草,而是用高粱叶。老家不把这种植物叫做高粱,而称为“秫秫”,把成熟扦掉的高粱穗剩下的杆状物,叫秫秸。秫秸叶依傍在秫秸杆上,等秫秫米涨红脸(成熟)时,秫秸叶也老熟了,韧性十足,还保留着青青的湿润状态,这时,就要劈下来阴干,用苘麻拧出的经子(搓麻绳是把好几股经子拧在一起合成,每一股较为纤细带着拧劲的苘麻,就叫经子。经线南北,纬线东西,放在机杼上操作,就能织出粗布来。)有秩序地捆扎,就会制作成蓑衣。张志和在《渔歌子》中吟道: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绿蓑衣,应该就是老家的秫秸叶蓑衣。
当时还有生产队,队里有一个光棍叫孙大胆。孙大胆敢在新埋的坟头上睡觉,敢半夜去队里的秫秫地里巡逻,就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的深夜也不怕。有一天傍晚下着小雨,他去队里的秫秫地巡逻,回来就吓着了,高烧、说胡话,说在秫秫地深处见着鬼了:青面红发,巨口獠牙。他的邻村老表听说他病得不轻来看他,听过他的陈述,禁不住大笑起来:老表,你说的那个鬼,就是披着蓑衣的我啊。当时,我也吓得不轻,感觉和一个老大的青色怪物一照面,那个大怪物一道烟就转身跑了。孙大胆霍然坐起来,拉住他老表的手,大呼:我当时也披着蓑衣。
莱,就是藜草,老家叫做“灰灰菜”。春夏之交,正是采摘灰灰菜的日子。灰灰菜最好长在盐碱地旁、地边、院墙外潮湿处,而且簇生,一大片、一大片,密密麻麻,灰绿灰绿的,嫩生生的,就是高低参差,也长成优雅的弧度,绝不会有断崖的层次。采摘灰灰菜不需要镰刀、剪子,把一大把灰灰菜头揽在手里,抓紧后微微用力撕扯,一掐水嫩的灰灰菜就成为掌中之物,一小会儿,就能采满篮子。回到家,留一点食用,其他就丢进猪圈里,猪们就会狼吞虎咽,因此老家也称灰灰菜为喂猪菜、野猪菜。
我们总怀念老家的土猪肉香,能不香吗?人吃啥,猪就吃啥。灰灰菜、红薯秧、红薯、辣萝卜缨、马齿苋等等,都可以入口当饭,富余的,就是猪的口粮;而且猪长得慢,猪肉也就劲道耐嚼,能不好吃吗!
嫩灰灰菜焯水,加醋汁蒜泥凉拌,滴几滴香油,味道和营养都不错。也可以蒸食,下咸糊涂,烧疙瘩汤。下咸糊涂、烧疙瘩汤,既是老家的家常便饭,也可以归入应急快餐的范畴。割麦炸豆、抢收抢种,关乎农家的生死命运,必须紧锣密鼓才行。老家至今有相关的谚语格言:紧手的庄稼,消停的买卖。割麦归来,就拽一把灰灰菜,淘洗后焯水,改改刀腌渍。咸糊涂就是比面水稠一点的糨糊状物烧开,再把腌渍好的灰灰菜掺入;疙瘩汤就是把搅好的细面疙瘩倒入开水中煮熟,再下腌好灰灰菜。就着馍(馒头、烙饼、发面饼、死面饼、锅贴等),喝着汤,劳作的疲劳顿时一扫而空。
其实,我们身边都是知识和典故,让我们平淡的生活充满精彩和幸福;五千年绵延不断的文明和文脉,让我们的民族和国家充满诗情画意、踏实和自豪。例如,何谓黎民?这和藜相关。黎民,以前为藜民,即吃灰灰菜的人,当然是指普通的百姓了,后来才演变为黎民。黎民一词,特别接地气,带着满满的烟火气息。又如藜藿之恩,藜和藿都是农家常见的寻常之物,不仅量大,还容易采摘,成为农家熬过饥荒的救命稻草,因此,藜藿就成为困苦时期的象征,代指粗劣的饮食,却也是救命的恩赐。这个成语的潜台词是:施恩者虽没有给你锦衣玉食,却在关键时刻提供了最基础的帮助。这跟“雪中送炭”有异曲同工之妙。
藜麦,是苋科藜属一年生双子叶植物,是印第安人的传统主食,几乎和水稻同时被驯服,有着6000多年的种植和食用历史,创造了伟大的印加文明,印加人将藜麦尊为粮食之母。联合国粮农组织确认藜麦为唯一一种能够单独满足人体基本营养需求的植物。
再读“南山有台,北山有莱。乐只君子,邦家之基”,是不是有了别样的感受呢!
【编者按】“南山有台,北山有莱”,诗经里的诗看似深奥,用现代文解译,就发现《诗经》所表达的就是我们最普通朴素的事物和生产生活。这篇文字通过解析“台”和“莱”,让我们慨叹古人的智慧,也把我们引进小时候的快乐时光,穿蓑衣,采灰灰菜,生活看似单调简单,却充满无限乐趣。推荐阅读。编辑:梁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