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母亲因股骨坏死，在南京做了3次置换大手术，患下了双腿血栓后遗症。去年底，年过八旬的母亲腿部出现肿痛症状，严重的血栓导致双腿肿胀得像个透明的玻璃似的闪闪发亮，只能拄棍蹒跚走路。为了不让我操心，没有将实情告诉我，事事报平安。

　　周末，我惯例从泰州回到兴化家。母亲右手拄着棍子，左手提潮湿湿的毛巾到门外去晾晒。当母亲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了正从外边回来的我，这时我也看到了她。我以前多次和母亲说：“为了安全，千万不能干那些琐碎的活儿。”母亲可能是怕我说她，就急忙转身把毛巾被扔在了门口的沙发上。母亲腿肿得走都走不稳，更扛不住急忙的转身，就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右手一掌撑在硬硬的沙发边框上。当我紧走几步到母亲身边的时候，她还咬牙装作很正常，但已不能行走，手腕也动不起来了。到医院拍了片，虽然右手腕没有骨折，但是右手已严重损伤。按医生的建议按摩了半个月也没有疗效，此后母亲不能独自行走，勉强靠人搀着走几步。更糟糕的是右手腕无力，手也抖得厉害，甚至连吃饭都夹不住菜了，筷子也经常掉在地上。

　　因力不从心，母亲就慢慢地摇着头并自言自语地说：“唉，我老啦，真没用啊。”说这话时，她是一脸无奈和沮丧。现象都是本质派出的信使。夹不住菜，筷子掉在地上，这说明她的损伤的手指不灵活了。

　　幼时你牵我手蹒跚学步，如今换我伴你漫步夕阳。针对这种情况，我就想出了让母亲通过剥黄豆的方式锻炼锻炼手指。

　　我把母亲搀坐在轮椅上，在她腿上放个盆，盆里放些黄豆让她剥外壳，并告诉她锻炼锻炼。可她没剥几粒就不剥了。我说：“老娘，你怎么不剥了呢？”她说：“手没劲儿，剥不动，累得慌。”我不能逼她呀，第一天剥黄豆，我的想法失败了。

　　当天晚上，我就琢磨出了失败的原因。第二天，我还是像前一天一样，把她搀坐在轮椅上，在她腿上放个盆，盆里放些黄豆。但没让她剥，而是我一边和她唠嗑一边剥。她看我剥黄豆米子，就疑惑地问：“你剥黄豆干什么？”我很随意地说：“这是我包的活儿，剥一斤，能挣一元钱。”她一听，就来精神了，说：“那我帮你剥。”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拿黄豆。我一看，就偷着乐了。那天我们俩剥了四斤黄豆。剥完了黄豆，我把剥好的黄豆米装进塑料袋，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后，我从兜里掏出四张一块的纸币，放在她的左手上说：　“老娘，这是你剥黄豆挣的钱。”她吃惊地低头看看钱，又抬头看看我，接着就数钱：她用右手指沾着唾沫，拿一张，放在腿上，再拿一张，放在腿上……在数钱的时候，我看她是满脸笑容。

　　第三天，剥黄豆的时候，我故意慢点儿剥，剥得比她还慢。当她剥完一把时，我还没剥完。我说：“老娘，你怎么剥得这么快呢？”她自信地说：“我年轻时做家务练得。”　我说：“我不怎么会剥呀，剥多了指甲疼。”她就来兴趣了，说：“那我教你。”　她抓起一把黄豆，一边比画着一边说：“你就这么的，这么的，就这么的。”她哪是剥呀，而是一个一个地搓外壳挤出黄豆米，手还哆哆嗦嗦。我就假装跟她学。几把黄豆剥完后，她说：“小建，再拿些黄豆吧。”我装作很无奈地说：“一天就给我这几斤，今天没有了，明天再剥吧。”这时，我发现她还有种力气没用完的感觉。

　　第四天，剥完黄豆，我出去买一袋鸡蛋糕。回来后，我拿着这袋鸡蛋糕在她面前晃动着说：“老娘，这是你剥黄豆挣钱买的！”她一听，就冲着我笑，那眼神里闪烁的，全是自豪！我拿出一个鸡蛋糕，刚递到她的嘴边，她就很配合地张嘴接了。在她嚼的时候，我说：“老娘，好吃不？”她不住地点头，咽下去后，笑着说：“好吃。”我说：“你以前怎么不说好吃呢？”她美滋滋地看着我说：“剥黄豆挣的。”这时，她抬起手，慢慢地伸进食品袋里，用三个手指捏出一个鸡蛋糕。我以为她就自己吃了呗，可她没把鸡蛋糕放到自己嘴里，而是用微微颤抖着的手用力地冲我举着，表情急切但语速缓慢地说：“小建哪，你吃！”

　　哎呀，一股暖流倏地涌遍了我的全身，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急忙弯腰伸着脖子张嘴去接。一口鸡蛋糕含在嘴里，软甜软甜的，品味出千般温暖和甜蜜。世间万般皆苦，唯独母亲心疼孩子的最甜！

　　从那以后，只要是母亲身体状况允许，我每天都和她剥几斤黄豆，仍是剥完黄豆就吃些糕点。吃糕点的时候，是我给她一块，她给我一块，她给我一块，我再给她一块，就像小孩做游戏。这么一弄，你猜怎么着？她上瘾了，每天都盼着剥那几斤黄豆。打这以后，母亲吃饭用筷子夹住菜了，尽管还有些颤抖无力。

　　在我们的生活里，有许多事就像这样，看似简单，但真要做起来又觉得复杂。其实简单还是复杂，有时不取决于事物本身，而取决于我们是用心还是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