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沧浪河畔”之沧浪亭馆
古代兴化,环城皆水。沧浪河自古城东门泊流出,从南城外静静流淌过千年,逝去的风华往事如流水般渐行渐远。
位于沧浪河最南端西侧沙嘴上,沧浪亭馆临水玉立,登亭内眼界轩豁,可赏水色波光,半村半郭,荷汀苹渚、鸥鹭翔集、渔舟远村,烟树迷离之美景。自元代起,沧浪亭馆就成为令人陶醉的集历史渊源、文化底蕴、自然风光融为一体的园林景观,列入兴邑“昭阳八景”,成为全国最早确定“八景”景区的城市之一。
清灵的沧浪河是一条有厚度的河流,文化的时空记录着沧浪河。
北宋天圣四年(1026年),时任兴化知县的著名政治家、文学家范仲淹,在景色宜人的沧浪河畔南城外老坝头上(今跃进桥附近),建成一座祭祀孔子的庙宇——文庙,并在庙内设立第一所官办学校——学宫。宫内建有“文会堂”和“清风堂”,作为文人谈艺论道、以文会友场所,延请好友教育家滕子京等文人名士来“文会堂”讲学,开启了一代文风。比在他家乡创建的号称“苏学天下第一”的苏州州学还早10年,也是当时全国最早的学宫和书院之一。
自学宫东去不远,南溪与沧浪河交汇处的南端西岸,原有一座驿馆,俗称“接官亭”,是作为迎来送往各级官员的码头、驿站。五代后期,该馆毁于后周征伐南唐之战火。一日,范仲淹徜徉至此,见这里水域阔大,两河相交,涟漪微泛,水气浩渺,和风送暖,真是一处好风景。可惜此处残垣断壁,满目荒凉,仍决意在此处沙咀之上(今城南小学南侧“沧浪河公寓”范围内),砌成南北长约300米的砖石驳岸,并在岸边建筑了两座高大轩敞的凉亭和连接“双亭”的瓦卷回廊,及门厅、轩厅、客厅、斋馆、轿房、马厩等配套建筑,同时在其周围广植幽篁、兰草,构筑假山魚池,将原来的驿馆拓为园林,成为兴化第一处公共园林和文人园林。此园林历史悠久,比始建于北宋庆历五年(1045年)的江南现最早园林——苏州“沧浪亭”早19年。堪称天下第一。
一座江南式样的园林很快初具规模。范仲淹因兴邑本为楚地,多有楚风,且“双亭”稍北处,有一座唐代以前的三闾大夫庙,祀奉着屈原和他的姐姐女媭。屈原,一直在他的心中占据着极重的份量。从他读到《离骚》《天问》《渔父》等篇章时起,就立志要做屈原那样的爱国诗人。于是,范仲淹巧借环境,赋予新意,故取意屈原在《楚辞渔父》里的自白“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亲自设计命名,将驳岸南端的一座正方形歇山顶单檐飞角的凉亭命名为“沧浪亭”;将驳岸北侧石码头上一座八面、重檐、翘角的凉亭命名为“濯缨亭”。并刻其诗二首于亭内:素心爱云水,此日东南行。笑解尘缨处,沧浪无限清。沧浪清可爱,白鸟鉴中飞。不信有京洛,风尘化客衣。双亭之间用长廊连接,南接驿站、北连三闾大夫庙,使沧浪河西岸构成一片完整景观带。像所有文人士大夫一样,范仲淹在为新亭命名的时候,突出一个“清”字,寄托了自己的人生理想和为官理念,挹清波、涤心尘,即造福黎民,为官至德,其文化内涵与“先忧后乐”有异曲同工之处。
可以想象,千年前古典风雅的“双亭”立于沧浪之滨,不仅彰显这座以“清”冠名的沧浪文化内涵,也成了“素心爱云水”的范仲淹政事之余,放松心情的好去处。阳春三月,暖风拂面,当他身穿曲领大袖绿色长衫、头戴幞头、腰束缎带、脚穿革履的七品官员,从城中县衙缓步出来,走向城之东南。“沅湘流不尽,屈子怨何深。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范仲淹吟着怀念屈子的诗句,不知不觉地行吟于沧浪河畔,如一道如丝般轻盈,人影倒映在河里,构成了一道立体影子。饱览自然美景,让思绪随风飘扬,不知流淌了多少年的沧浪河正以自己的节奏缓缓地流动着,波平浪静的河面之上,渔人慢慢地划动着小船,木桨击打水面的声音,被埋没在渔人清脆的渔歌中。倒是河鸥水鸟不甘寂寞地飞上飞下,在空中和水面之上划出一道道流动的痕迹。于是,范仲淹有感于鸥鸟之性,作《南溪驯鸥》,诗云:万物有长性,性无不贵生。凤翔与骏奔一一远害情。鴥彼沙上鸥,皎皎霜雪明。月宿沧洲静,日浴沧浪清……
这座兴化最早的园林,没有高墙深院的屏障,仅以水色波光为衬托,与半村半郭的环境融为一体,是一处开放式的公共休闲场所。曾几何时,天蓝、水绿、花繁、人悦,很多文人雅士,平民布衣也各自结伴,在此赏景游玩,或临溪垂钓,或吟诗作对,置身于秀美的园林建筑和宜人的自然风光中。这也许就是范仲淹建造沧浪亭的初衷,在自然美景当中,官绅与平民同乐,鸿儒与白丁共游。在沧浪亭,他们之间好像隔得不那么远了。人们站在沧浪亭上远眺,烟波浩渺,渔舟远村,烟树迷离,白帆悠悠,鸥鸟飞鸣,渔歌互答……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时间便立刻静止下来。小立,一时竟生出些许“不知身在何处”之感。
元代兴化著名诗人钱舜卿一次游览园林,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所阻,一时未能返回。于是,他住进轩厅,观赏暮色笼罩下如梦如幻的亭、轩、馆、廊,倾听夜雨飘洒,时而如千军万马驰过,时而似“大珠小珠落玉盘”,浮想联翩,从沧浪河、南溪想到屈原放逐的湖南潇水、湘水,想到北宋山水画家宋迪的“潇湘八景图”中的“潇湘夜雨图”,不禁诗兴大发,挥毫作了《沧浪夜雨》诗一首:“濯缨亭下沧浪渚,格格水禽飞停舞,清兮浊兮人不识,劝君高歌达今昔。”元时,兴化的文人雅士评点出了“昭阳八景”,三闾遗庙、沧浪亭馆等位列其中,成为全国最早确定“八景”景区的城市之一。
明洪熙元年,兴化籍进士高谷来到园林游玩,欣赏“沧浪亭”亭柱上楹联:“短艇得魚撐月去,小轩临水为花开。”和“濯缨亭”亭柱上楹联:“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溪皆有情。”同时观赏园林周围半村半廓的风光,一种“曲尽而韵未了,景止而情不尽”的感油然而生,遂欣然赋诗曰:“沧浪亭子枕幽溪,溪上行人入望迷。钓艇尽依青草岸,酒帘高挂绿杨提。尘缨可许当时濯,胜迹重返此日题。风景满前看不足,野花如绣水禽啼。”逐将此景再次命名为“沧浪亭馆”,被列入“昭阳十二景”。
幸而文字是不朽的,如今我们可以在前人吟诵沧浪亭馆的诗篇里找寻到旧馆昔日的荣光。晨光初起,水面开阔,举目远望,水天茫然相接。河岸之上,亭台馆舍,青砖黛瓦,好多建筑都是开放式的,回廊卷瓦,轩厅宽敞,临水处设小窗,或圆或方,用以取河中美景,引水上清风。这是文人眼中的沧浪亭馆,凉亭屋宇,无论大小,都以瓦卷回廊相连,屋顶覆以黛色小瓦,檐口猫头的坡度刚好使雨水顺利流下。清风过时,形成穿堂之风,人们栖息于凉亭之中,或读书品茗,或讨论文章,使得沧浪亭馆成了兴化人的“灞桥折柳”之地,留下了许多感人的送别诗作,也流传着无数美好动人的传说,相传明初好道的秀才陈惟德,在此遇到了下凡点化他而来的吕洞宾,留下了“记得濯缨亭下会,与君携手别沧浪”的仙句。
继范公之雅志,为官兴邑者对“沧浪亭馆”屡加修葺、扩建。明成化年间,兴化知县刘廷瓒在“濯缨亭”北侧驳岸边的玉石莲花座上,建成两层圆攒尖顶水榭式建筑——“莲花堡”。此堡系一水亭,上覆茅草,又环亭开凿水池,池中种植了数千本荷花,使人夏日置身亭中,顿生“芳馨袭座”之感。并将范仲淹所作的《濯缨亭》《梅亭咏梅花》《南溪驯鸥》《文会堂》《清风谣》等五首诗勒石镶于堡壁之上,儆诫后任官员铭鉴范公清正自律的为官之道,与三闾遗庙、沧浪河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文化篇章,曾经叩启了明清两朝文人墨客的心扉。
五朝元老高穀曾欣然赋诗曰:“沧浪亭子枕幽溪,溪上行人入望迷。钓艇尽依青草岸,酒帘高控绿杨堤。尘缨可许当时濯,胜迹重烦此日题。风景满前看不足,野花如绣水禽啼。”全诗洋溢着诗人游经双亭、领略沧浪胜景的欣喜,胸中云梦,溢为笔下之波澜,朗朗读来,令人心驰神往。
一半为实景,一半为自然风光,充分展示了兴化这座水乡古城深厚的历史渊源、文化底蕴和美丽风光。往事如烟,不堪回首。“沧浪亭馆”景区经屡次修建保存了900余年,清同治年间,知县俞麟年再度重修沧浪亭,直至民国年间,沧浪亭尚在,李春芳后裔李竹书曾踏访来此,声称亭子上的“沧浪亭”三字是范仲淹亲笔所书。
上世纪40年代初,沧浪亭馆由于战争而颓废,战后未能重视修复,再后来,沧浪亭馆旧址连同三闾遗庙一同改成了兴化木材公司,到旧城改造时彻底铲除。连遗址都无法寻觅了,消逝不见,令人惋惜。
有位文史学者在《乡的愁》序言中所说:能彰显地方文化底蕴和特点的东西正在逐渐消失,地方文化的灵魂常气若游丝,难以捕捉。幸好总有那么几个地方文化人,在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最大力量,坚持不懈地传承着一方文化,努力留住这个地方的根基和灵魂。
为了留住沧浪河畔的灵动水韵,留住千年来怀念和景仰一代贤哲形成兴化独特的景范文化,留住人们心中敬畏和思恋的沧浪亭馆,顺应民意,地方政府一次次地修正沧浪亭的重建蓝图。
沧浪公园是兴化市区较早建设的一批公园,在政府的努力下,这里慢慢形成了一个生态、政治教育和文化底蕴深厚的公园。通过精心设计和改造,不仅保留了原有的文化元素,还融入了现代休闲理念,成为市民和游客休闲的好去处。
漫步其间,一路“清”风,随处都能感受到“清”的景范文化气息,仿佛看见独属昭阳的文化之美。沧浪公园以其古朴、端庄的八角重檐亭、亭廊组合、照壁、梅兰竹菊小广场等元素,彰显了兴化境内最具诗情画意之美的园林典范。公园内的“沧浪亭”和“濯缨亭”是范仲淹根据屈原《渔父》中的“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一句而建,深化了“为官至清”的文化理念。倘若在今沧浪公园沧浪亭和濯缨亭的基础上,添建官船码头和牌坊,那么昭阳十二景之一的“沧浪亭馆”也会重新换彩,为历史文化名城建设加上浓浓的笔墨。
我伫立在沧浪河公园岸边的垂柳中,透过碧波荡漾,似乎看见当年的沧浪、濯缨二亭隐约于沧浪河面,朦胧中似有范公的翩翩身影,隐约听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吟诵之声。在微风中,河水涟漪,顿时荡漾起了我心中的那份温柔的诗意与美感。这座曾经拥有文化底蕴厚重的沧浪亭馆犹如一颗明珠,在沧浪河畔的皇冠上熠熠生辉。
【编者按】作者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沧浪亭馆的兴衰变迁,展现了其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文中不仅详述了其建筑风貌、周边环境,内容丰富详实,使读者仿佛穿越千年时光,领略到这座园林曾经的辉煌与魅力,感受到兴化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还深入探讨了其所蕴含的文化内涵,为我们了解古代兴化的文化景观和社会风貌提供了珍贵的资料。全文字里行间流露出作者对沧浪亭馆消逝的惋惜之情,以及对传承地方文化的呼吁与期待,情感真挚,能够引起读者的共鸣,促使人们思考地方文化保护与传承的重要性,具有一定的思想深度。推荐阅读。编辑:李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