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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鬯

作者: 曲新同 点击:1272 发表:2017-12-16 19:14:01 闪星:2


  我姥爷家的庄园起造在半山,里外两层厦正房以外有谷仓碾坊磨房牲口棚,门楼之外是山腰筑填起来高高壁立于深沟之上的打谷场,在我幼年的时候庄园还没被毁掉,一年四季我来这里都有不同的风景,春天漫山遍野的樱桃树开花了,打谷场四周笼罩着一片红云,深沟底飘荡着丛丛绛色的轻纱,夏天的家井或山泉如冰一般凉,汲一桶上来或捧一口来饮纳暑最好,秋天的粮食瓜果不用说了,冬天的黄昏野狼成群走过岭上,正月我们外孙辈跟着父母去看姥姥,在山下就要冲着半山喊“姥姥——出来接!”就有姥姥带着先到的某姨家外孙们站在高高在上的打谷场的边缘在那里迎候了,姥姥有数十众的甥婿外孙等都在这时聚齐了,真是一个大家族,我体会到这种兴旺。

  其时姥爷已经不在了,姥爷经历过风云的人生,他原来在济南给大员开车,因拔横驱车撞死一个耍横的日本浪人,后来带着我的姥姥携资斧避祸回乡,就建起了这个庄园并开辟了广阔的田地,此后就再也没有回到济南,只有我的姥姥回到济南娘家省亲过唯一的一次、也只住了一个月就回来了,到我记事的时候那边的音讯就好象隔绝了一样,可是我唯一知道的就是王鬯,他是我的姥爷逃离济南时带回老家的、一个亦友亦仆亦管家的那么个老家人,关于他当然我没见过只是听到一些神秘的传说,老一辈的人说起我的姥爷敬重之情油然而生,而说起王鬯来那是神话传说要当聊斋故事听。

  就说那一年发生的几件离奇诡异的事情,据说我脾气暴烈的姥爷对王鬯几乎言听计从,庄稼种植、家务管理、人事安排、事业规划,没有一项不是出自王鬯的谋断两人从无悖拗过,可是这一年他的几项措施出台也太离谱了些,春暖花开好雨时节王鬯招呼众人种下了一片谷子,这个没有什么奇怪的坡上沙地旱田本来好产谷类,可是大块田地中央他植了一株孤零零的高粱,在齐刷刷的谷棵丛中就象旗杆一样随风摇曳,而且就象管护自己的心肝宝贝一样照护这棵高粱,大家莫名其妙没有人能猜得出其中玄机的,庄稼收拾好了并嘱托细心管理,王鬯跟姥爷说要去做买卖到山西贩货,姥爷本来放心给他备足川资路费盘缠货款就让他出发了,时近数月从山西归来你知道他贩回何物?五十大篓山西的馅饼,难为他一路雇夫脚力地运回来,姥爷打开竹篓盖子验货,一股酸臭直冲脑门而起,原来路上数日馅饼已经腐败了,这下姥爷可不让了吹胡子要瞪眼,“你要急眼!是不?你急眼我撞头!”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又说来,有其主必有其仆,要不暴躁的姥爷和他对脾气这俩是一对呢,最后认头的姥爷没办法了,就只好让王鬯把五十大篓烂馅饼撂在谷仓里去,焦虑直上头,老鼠都不吃,还想去卖呢!

  王鬯倒是心安理得无事的人一样,东转转西看看悠闲自得,志得意满泰然处之的态度可恨,没过几天,说要收谷子,姥爷跑地里去一看,谷子梢头刚抽出嫩穗,叶子葱绿地只染一点黄,姥爷说王鬯你要给我败了家你就明说,王鬯说这家有我一份谷子是我种的、我就是要现时收回来,那就收吧!你今年秋冬就吃这个,可别说我不管你粮食了。王鬯说我不吃有人吃得不得一声就带人来收谷子,收回来待好日头折腾晒得支棱响干的,带穗扎成一抱一束的,也不打场仔细收藏起来,姥爷也不管他任随便了。

  待到秋来,光秃秃的谷地里你看那唯一的一棵高粱,千顷地一棵苗一般占尽了多少秋高气爽,一览了多少天淡鸟翔的风光,王鬯说要收高粱了,姥爷憋着气也不搭理他去,人家老哥儿一个就把独此一根的高粱棵子抗回来了,孤家寡人一般这倒省事,黄昏时听那场院里折腾,姥爷问王鬯干什么呢?驾牲口碌碡要打高粱呢!就一棵高粱用得着上牲口?可不是咋地!半夜了姥爷一觉醒来、打谷场里还鞭子响牲口叫碌碡滚的闹腾,姥爷这可卧不住了披衣起去要看个究竟,来到场院一看那星光惨淡月色微明,地下的高粱糠米有齐小腿那么深了,牲口流着汗费劲地喘息着在王鬯的驱赶下还一个劲地在奋力劳作,姥爷心疼不禁呼出声来,赶紧让牲口歇一会吧!王鬯正在沉醉状态这么蓦然一惊一下子泄了气,得!你个老东西不好好睡你的觉去,我本来能打没腰深的一场米叫你给冲了。

  又过了些日子,泛滥起一场瘟疫,秋冬之交,村舍山乡,万户萧疏,几人家庭,多有得蛾喉的,此病俗传是因有蛾子带毒携菌传染,人得后百日不治身亡从喉中飞出一个毒素羽化而成的毒蛾又去传染别人,其解法惟有另一种蛾子烤煳研粉作药饵服下方可痊治。姥爷在家里发愁,瘟疫已经蔓延到山下村邻,不日就会不能控制传上山来。王鬯一把拽起姥爷来到谷仓,那五十篓的馅饼还在倒给忘了,王鬯掀掉一个竹篓的盖子,姥爷低头一看扑簌簌飞出数只白蛾,蛾子翅粉扑了一鼻吓人一跳,这才明白王鬯的用意了。就这五十篓馅饼每篓数十个有余,每个腐烂的饼中孕育一只白蛾,每个饼子一个蛾子作为药饵或疫苗卖给染疫的人一个大洋,姥爷这笔财虽然说不敢发于天灾人祸之际要有抑制要有施舍的成分那也是不菲的了。

  那一场院的高粱米和五十篓银圆使姥爷所获不薄了,你记得还有那一捆一抱带穗谷草的收藏呢。冬夜漫长吃饱了没事做,姥爷和王鬯热炕头上闲扯,王鬯忽然心有所悟心血来潮,对姥爷说要睡了明天五更早起去卖谷草,姥爷想这人神神道道真他娘不正常,我是气的那谷草真当杆草作驴喂你难道别人谁吃不成?第二天王鬯捆束了两抱谷草就担着去赶早集了,急急忙忙来的那真叫早啊!凛冽的寒风摇动着枯树丫杈,点点的寒星瑟瑟地颤抖着丝丝冷光,人喧马嘶的早市还未开张,肚子里没有热饭那可真叫凉。刚把一担两捆谷草放下,那边缩颈藏脖就过来一个人,还真是顾客来问价呢,王鬯心中有数早盘算好了,十个大洋一捆两捆二十个大洋,那人说你宰驴哪小子哪有这么贵的谷草?!王鬯连搭理都不搭理背过身子去。那人悻悻地去了,一会跚跚地又回来了,天太冷了,王鬯忍不住,拿一捆谷草,点起个火堆,见那人转一圈,看着烧去的谷草跺脚、讪讪地问,十个大洋就这一捆吧,王鬯说二十个大洋一捆就一捆,刚才还是……?那是刚才!看来不可商量,那人就不争竞了,掏钱拿草,临走还说,洒家我这一辈子吃了这么两次亏了,上次老东家十冬腊月要吃黄瓜,我到前门大栅栏市场去,有人二两银子卖两条老鼠尾巴大的黄瓜我嫌贵,我一转身那人噶嘣噶嘣吃去一条,我赶紧回来再讲价人家二两银子一条了,他是地窖里点油灯栽棵苗一冬天就熬这两条黄瓜崽子,你这带穗的谷草可怎来的呢?我是单给你准备的、就是等你来啊,虽然不明白、知道你有缘故、能不来嘛!也是,实话对你说、我的小东家驴头太子大冬天的非要吃嫩黄带穗杆草,我这撒出人去、跑遍京畿十三省集贸市场了、也没得真货,没想到在你这远乡僻壤、得遇你这知音卖家、实属有幸,公公这识货买家、是我家主人的财源、是我的福星、欢迎以后常顾啊,一定一定、别给我泄露我家少东家驴头吃杆草可也。

  我的姥爷发财了这不必说,置地广产扩大家业,人有三穷三富才过到老,后来土改的时候山下的村民群情激昂,这一回就知道王家到底有多少地了,可到最终末了也还是没有弄清。后来开大会要我姥爷家的长工去诉苦,长工在台上鼻涕眼泪地诉说,我现在穷啊!我给王家地主干活的时候,吃着湿的、别着干的,老太母给我熬大粥、糊大饼,好吃的要尽给干活的,一年给我好几条毛巾……你下去吧!村干部赶忙喝住。

  去年在故乡我找我的老舅去吃樱桃,庄园已经早就破败并且拆除了,现在是高峡水库的碧波水色,岸边只有片片的苍老枝柯的樱桃树还是我所熟悉的,年年春天红透,岁岁繁果压枝,那神秘城堡一样的景色深藏于现代繁华的笼罩之下,一去不复返了,那些不可理喻荒诞神奇的神仙传说更是随风湮灭没人顾忌,只有我的心情还在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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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王鬯,这哪里是人呢,分明是神啊,神乎其神,近乎聊斋了。怨不得姥爷也敬他让他呢。要说,那些未卜先知的事儿,如白蛾子,如嫩黄带穗杆草,许是机缘巧合早已预知,可那高粱米便未免太离谱。情节生动,很抓注意力,虽然看得尽兴,却不敢当小说看,而当拍案惊奇来读了。哈。新同这想象力够恣肆汪洋,使劲儿点个赞吧。推荐阅读。编辑:金豆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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