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乡
来徐州已经四十多年了。当年离开老家时,还是青葱少年,如今已年入花甲,满头白发。自小的语言定势,造就乡音难改,一口夹生的“徐普”(徐州普通话),尽管说得颇为顺畅,可在本地人敏锐的辨识度面前,多少还是有点异类的感觉。然而,一旦到了外地,尤其是长江以南的广大区域,那点夹生的区别便可忽略不计,只要一开口,凭着生硬的徐淮片腔调,不难让人知道咱是来自北方。当然,从周围人的南腔北调里依旧能找到了熟悉的语圈一一但凡来自淮河以北,比如耳熟能详的淮海地区,彼此都能亲热地称呼一声老乡。
二十多年前,我辞职去了深圳,在一家钢构公司做业务员,身边一律是普通话的氛围。有一年夏天,大约也是这个入伏时节,我去一建筑工地上跑单,遇到一位高个帅气的青年,他一开口我就听出了久违的“徐普”音,不禁主动上去和他攀谈起来。他姓吴,据说是新沂市某镇人。我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他解释说是离徐州挺远,已经挨着宿迁了,不过,这并不影响彼此的亲切感。我们站在路边阴凉地聊了好久,我努力搜寻脑海中的“徐普”,尽量用家乡话和他交流,很快便知道他的底细:他比我小12岁,一年前毕业于华南理工大学土木工程系,当时是广东某大型房企的项目工程师。好巧,他们公司正有一个幕墙工程准备招投标,他热情地把我引荐给他们的项目经理,我记得那个矮矮胖胖的经理姓彭。彭经理是山东临沂人,离徐州很近,我也一并称他老乡。可惜,那次工程定价太低,我们没有合作成功。后来,我离开广东,去贵州负责一个项目,有天接到小吴的电话,说有个体育馆项目在招标,问我有没有兴趣。当时我无法抽身,就安排公司一个业务经理和他对接。经过几轮竞标,在小吴和彭总的关照下,我们顺利中标,签下一千二百多万的屋面工程大单。
说起来惭愧,在实施过程中,我们的项目管理没跟上,施工质量存在瑕疵,造成屋面漏雨,维修了几次都没能彻底解决。后面还有几十万工程尾款,公司也不好意思去要了。我从贵州回来后,想请小吴吃顿饭,表达歉意。他没有来,我想他大概不想见我了。过了一年多时间,我突然接到小吴的电话,让我们去办理尾款。原来他们自己找了专业维修公司,解决了漏水问题。除了扣除维修费,他们并没有处罚我们,还主动结清了余款。我想,一方面作为全国知名的房企,他们有规范的结算程序,不留尾巴;另一方面,多半也是他看在老乡的份上,给我们适当的便利。这让我倍感内疚!此后,我们就再也不好意思承接他们的项目了。时间一长,不接触,慢慢就疏远了。后来,听说他去了海南省做项目经理,不久升任南海分公司的领导。我曾尝试电联他,可惜电话不通,应该是换了新号码,之后就彻底失去了联系。
日月如梭,一晃经年。而今我告老还乡,选择回徐州定居。身边每日所听所说的皆是熟悉的“徐普”,习以为常之余,免不了忆往惜今,一些人在他乡的故人与往事萦绕在心头,有时竟不能释怀。我便想再次查询小吴情况,几经周转,要到其海南公司的电话,打了几次才打通,接电话的女孩说没有这个人。在我的再三请求下,她找来一老员工,倒是说认识。可惜,他说吴总早在十多年前就离开公司了,至于什么原因,去了哪里,如何联系?其人也是一问三不知。
近年,市作协组织文学活动,去了三四回新沂。我有幸结识几位新沂籍的作家朋友,甚为友好。本想借机打听一下,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居然忘记小吴具体是新沂哪个镇人,而且他的名字我也说不准,因为当年只记着徐州音,那两个字并没有写下来过,即便曾经存在手机里的姓名也只是小吴。
让我怎么问呢?
一一原载2024年8月14日《都市晨报》书香文萃版
【编者按】一段他乡遇故知的故事,充满着温暖与遗憾。作者在徐州生活四十余载,乡音未改,却在异地凭借那夹生的 “徐普” 寻得老乡,结下一段难忘的缘分。从深圳的初遇,到工程上的合作与波折,再到后来的失联与追寻,展现出人与人之间那份特殊的乡情在岁月中的起起落落。这不仅是一个关于业务往来的回忆,更是对乡情的珍视与对过往的怀念。推荐阅读。编辑:李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