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八犊子，你就他妈的装吧！冻死你，饿死你就好了。”躺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我听到邻家大妈（伯母）怒骂后，心里暖暖的，还有许多愧疚和不好意思。用刀子嘴豆腐心形容邻家大妈不精准，用我和我儿时的伙伴话说，大妈的嘴太骚了，什么话磕碜说什么话，有时候我们学都不好意思，她不骂人不会说话。上小学后，我们给骚嘴大妈起名叫“不文明大妈”。

　　大概在十一岁，我和三个小伙伴跟着“不文明大妈”家的三儿子偷偷摸摸地溜进她家后院园子里。“不文明大妈”不仅骂人嘴快，干农活手还快。每年她家园子里的黄瓜、茄子、土豆比周边人家都要早十来天成熟。别瞧不起这十来天，在四十年前这些能生吃的蔬菜提前十来天，在我们心里绝对是奇迹，更是让我们垂涎三尺的美味。那时候凡是吃的，家里大人看得就紧，防我们这些熊孩子比防贼还严。想让大人们主动给根黄瓜或茄子吃，绝对痴心妄想。不给其实我们也不少吃，但都是偷来的。哈哈哈，这回知道了吧，“不文明大妈”家的三儿子带我们去她家后院的园子里干嘛了吧。

　　“不文明大妈”真“坏”，真有鬼心眼儿，也真不留情，我们去她家偷十次得有八次被逮住。不过不用怕，她那性格我们早就摸透，让她逮住就是一顿不堪入耳的谩骂，然后一人给一根黄瓜或者是茄子。给了也不算完事，我们每个人肯定得挨一脚，一脚之后就听到：“这群馋王八犊子，下回可别偷了。”她的话自然是耳边风，我们谁都不会在意，该偷还得偷，逮住了再挨一顿骂就完事。在“不文明大妈”嘴里，我们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当我们这些白眼狼不偷她的不吃她的她反倒不愿意了。文章的开头我受的骂就是因为我没去她家吃饭。那年我十六岁，半大小伙子的我没了儿时的无所畏惧和厚脸皮，却多了少女般的羞涩，学会了客气和不好意思。“不文明大妈”一边帮我烧炕一边数落我说：“小犊子，想当初到我家不吃点儿啥都不回家。这开裆裤不穿才几天啊，就装人了。赶紧起来吃饭去，菜饭都在锅里热着。”紧接着就帮我收拾屋里屋外去了。

　　“不文明大妈”霸道出名，我们左邻右舍的当家爷们儿都怕她，就像耗子怕猫；也都敬她，就像敬保家菩萨。谁家爷们儿喝酒耍酒疯了，外面有桃花了，仗着胳臂粗力气大欺负自家媳妇了，只要她知道她都会挺身而出，直骂到惹事的爷们儿告饶认错为止，否则她不分地点不分场合，见头骂头见尾骂尾。她还不会记仇，不管跟你之间发生什么不愉快，只要你家有事她不仅出力还出物。“不文明大妈”就这么“奇葩”“。

　　随着时间流逝，当初我们这些偷桃盗杏、爬鸡架、掏鸟窝的害人精如今羽翼丰满了，出飞了。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有的二三年也不回一次。可不管谁回来，都得到“不文明大妈”家蹭顿饭，走的时候还会顺一些她自制的好吃的。成家立业后把家安到了城里，回家的机会就更少了。说实在话，我们当年那些熊孩子还都挺怀念挨骂的岁月的。二年前“不文明大妈”八十四岁大寿，我们应她三儿子相邀都回老家了。原来肥硕丰满的“不文明大妈”如今头发尽染秋霜，脸上的皱纹横七竖八的，皮肤因松弛下坠而堆垒成墙。身体佝偻成七十度，再也看不到当年风风火火的“不文明大妈”了。她耳朵也聋了，跟她交流必须用喊。她老人家唯一不变的就是骂人，见面后她自管自地唠叨我们孩时淘气的那些事，唠着唠着她就不由自主的爆几句粗口。

　　八十六岁，“不文明大妈”寿终正寝。我却因疫情防控身居异地无法奔丧。再回老家少了一道风景，这风景虽然不美，但是在我们的记忆里无比珍贵。特别是对我们这些漂泊异乡的人，想再听到关心的怒骂，想再听到纯洁的谩骂，想再听到暖心的喝斥都是梦了。活了几十年后我最爱的竟然是“不文明大妈”的粗鲁的乡音。